桓崎的锥形阵,其实名不副实。
锥形阵需要两翼强力灵活,与钩形阵相似,也是多由骑兵构成两翼,但是秦军主力多为步兵,骑兵原本就少之又少,这些时日又吃了大多数战马,因此除了少量骑兵,只能由步兵填充两翼。
秦国锥形阵的布置虽然前锋锐利,但也因为骑兵稀少,而产生了一个极大的缺陷,那便是两翼不够灵活,无法扩大战果。
如果是旁人,或许看不出此阵的破绽,但桓崎偏偏遇到了徐福,偏偏徐福又曾在云梦山藏书洞看过有关锥形阵的详细构建图鉴,对锥形阵构成,颇有了解。
徐福在赵军后阵观看秦军逐渐聚拢形成的阵型,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破绽,不由暗叹一声,似乎是惊讶桓崎的决然,又似乎是在替桓崎的决然,感到遗憾。
在徐福看来,桓崎如此布阵,看似坚不可摧、锐利难当,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
如此阵型对抗赵军骑兵,称之为羊入虎口亦不为过,反观赵军所部署的钩形阵,如果能够抵挡住秦军的第一波突击,那么整个秦军将全部陷入赵军的夹击之中。
赵军要做的,就是削弱秦军的兵锋,继而切开秦军外表的一层坚硬外壳,那么露出来的,便是整个秦军最为柔软脆弱的心脏。
这与杀牛宰羊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加简单。
话说回来,赵军阵型也不是没有漏洞,赵军的漏洞便在于,被徐福安排在最前方的赵军最弱的步兵方阵,如果赵军前阵步卒韧性不够,不足以挡住秦军锥形阵的锋芒,那么秦军的锥形阵便能顺利穿透赵军的步兵方阵,直面统帅所在的后阵。
在秦军最精锐的步卒面前,后阵的赵军或许能抵挡一阵,但绝对没有办法支撑太久,而两翼本是为钳制秦军而去,安排的位置过于靠前,真到那时,是否能及时回援,没人可以确定。
一旦赵军后阵失守,统帅的安危受到威胁,那么两翼不得不被迫回援,钳制秦军便无从说起。
当然,这一切都是战前推算,战局的发展瞬息万变,结果往往会更加令人意料不到,徐福见过赵军的过硬素质,丝毫不担心前阵步卒的韧性。
以往开战,都是秦军率先擂鼓,没想到这一次,倒是赵军的战鼓率先擂动起来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声声掷地有声、振聋发聩,这宣告着赵军已经准备就绪,准备迎接秦军的进攻了。
鼓点越来密集,催促着秦军快快进攻,桓崎站在后阵高大的帅台之上红了眼睛。
他抽出腰间佩剑的同时,十万秦军也抽出长剑亮出长戟,这表明秦军也已经准备就绪。
百战之师、黑暗军团的底气还在,秦军无论何等境地,面对敌军从未畏惧过也未曾屈服过。
只不过,数十年以来秦军不曾像现在这样被动,也一直没有遇到过像现在这样强大的敌人,即便是当初庞煖战胜大将军蒙骜,那时的赵军,也不像现在这般强大。
这天下最强的两支军队,即将要进行一场生死较量。
两军战阵缓缓向战场中央移动,这是众人期待已久的大决战,关乎两国存亡及荣誉。
一边红蓝相间,如同朝阳初升时分的天空,蓝色的是浩渺的天,红色的是朝霞,这些看起来是极为美好的色彩,甚至有些赏心悦目。
秦军这一边,则如同雨季时节的天,仿佛随时都能下一场倾盆大雨,阴沉压抑又肃重威严,让人观之不寒而栗。
桓崎看赵军向自己缓缓移动而来,那红蓝相间的海洋气势磅礴,如排山倒海一般,竟然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从未有过像今天这般的压迫感,他很讨厌这种压迫感。
在距离敌方百步之时,两军同时加快了速度,热切的、激动的、不顾一切的奔向彼此,就像是就像是久别重逢的恋人一般,但是迎接他们的不是彼此的怀抱,也不是彼此的温言细语,而是这个世间最严厉的怒吼,和这个世间最冰冷的刀枪剑戟。
他们,便用这种热烈和激动,表达对于彼此的热爱,表达对于这场重逢的欢喜。
两军相交的一瞬间,战场上扬起了漫天的沙尘,天地变得变得混沌,两片不同的颜色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像是一片波涛汹涌的海洋,海水在纵情激荡,似乎想要释放自己几万块无数万年的威能。
大海在咆哮,天与地都在颤抖;大海在哭泣,天与地也开始哀鸣;大海淹没一切之后,也淹没了自身,摧毁了一切,也摧毁了自身。
大海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天地发问,至于大海想要问什么,或许只有天地知道,而天地的回答,只有猎猎风鸣。
桓崎屏声静气,战场上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这些声音并不悦耳,反而听多了会令人毛骨悚然,然而这些似乎又是这个世间发出的最多的声音。
古往今来,很多君王都喜欢这样的声音,他们都曾在这声音里,笑的肆无忌惮、笑的酣畅淋漓,他们笑弯了腰,还不忘拍手叫好。
当然,也有很多人也在其中哭泣,但他们哭泣的声音,总是被狂妄不可一世的笑声所掩盖的。
桓崎此时此刻不想哭,也不想笑,更没有对这些声音产生一些深刻的思考。
他面对这些声音,有一种天生的坦然。
也许,这是家族的遗传。
他不像徐福那般对任何东西都能产生思考,他只是选择性的思考,也选择性的不去思考。
他对这个世间,其实并没有太多诉求,当某一个人出现时,他的绝大多数诉求都转移到一个人身上,现在他发现了自己够舍弃什么东西,不能舍弃什么东西。
远远望去,战场上人很多,桓崎只觉得太过拥挤了,他的眼睛也选择性的看见一些人,选择性的忽略掉一些人,因此,现在他的眼中看到的,只是一团一团模糊的影子碰撞混在一起。
这,代表着,无论是秦人,还是赵人,在他心目中,其实都是可以忽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