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帝宴请众臣的盛大宴席上,忠孝亲王和忠顺王当众献上了寿礼—朱薯,一种大家从未见过的‘粮食’。起先众人见着红薯外形怪模怪样的,看着很是平常,哪里有那些奇花异草、‘祥瑞’那么显眼,浑没在意。
“这就是你说的朱薯?”永明帝有些失望,这个儿子在他面前说在海外寻到了一种宝贵良种,等到父皇圣寿时郑重献上,以为大贺寿礼。他自己也是重农桑的,还曾经亲自让人试验种过胭脂米,那米色香味美,颜色也好看,只是产量不高。臣下对此是赞不绝口,以得到胭脂米的赏赐为荣,这让他很是欣喜得意。忠孝亲王语焉不详,他本以为这朱薯也是和那胭脂米一般的,没想到是这外形不起眼的东西!
这朱薯不上台面啊,永明帝心中这样想着,语气就不免有些淡淡的,座上的皇子们有的就开玩笑的口气明嘲暗讽起来。忠孝亲王对此恍若未闻,面色平静,忠顺王则大咧咧地命人送上各种用朱薯制作的吃食,什么朱薯饼。炸朱薯片、烤朱薯、拔丝朱薯、朱薯甜汤、朱薯粉条等等,琳琅满目的一大堆,以让大家沾沾永明帝福气的名义,让伺候的宫女们分发到各张桌子上,给众人品尝。
众人好奇心起,于是各色吃食都尝了些。嗯,两位王爷的厨师自然不是白吃饭的,这朱薯做成的食物味道尚可,也比较新奇,以前从未吃过嘛。但是,也只是这样了,有资格来赴宴的都是高官显贵们,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这朱薯和那些美味佳肴相比,那真是不足为奇的。
众人也不好嗤笑,圆滑的人便开口称赞这朱薯口味奇特,嗯,是忠孝亲王和忠顺王苦心寻到的新品种,专门为庆贺皇上千秋而献上的,足见他们对皇上是一片赤诚孝心啊!
闻听此言,永明帝面色和缓,正准备开口也称赞几句,安慰一番。下一瞬,就被忠孝亲王淡定说出的话语惊住了。
什么,这朱薯的产量是多少,他没有听错吧?那岂不是米麦的大几倍了么。,这意味着什么?若是此言不虚的话,对朝廷会多么重要,久掌朝政的永明帝顿时郑重起来,他正色细细问起忠孝亲王来。
忠孝亲王早有准备,他不慌不忙地讲述起来。
这朱薯的来历么?忠孝亲王倒是没过河拆桥,他提到了薛淞。因为薛淞的东南商号留心着海外的消息,是最先知道了这朱薯的存在,非常希望能将之引入大周,但他觉得自己力有不逮,于是把这消息转告了他们。
他和忠顺从薛淞处得到禀报后,便苦心琢磨着该如何把这朱薯秧苗带回来。其间经过了多次挫败,但最终还是想到了一个妙法,将朱薯藤编进揽绳之中,才能把朱薯苗带回来了,可谓千辛万苦!
他之所以没一开始就献给朝廷,是对着朱薯也怀着疑虑的,这吕宋是湿润温暖之地啊,生怕这朱薯在大周会水土不服,让大家失望。于是,他与忠顺便悄悄地开始了试验,经过了一两年的种植,他们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结果,这朱薯啊,虽然味道平常,但它的高产便是’一白遮百丑’了!
古人描述事务时,多追求文辞效果,极尽夸张之辞,却没有准确的数字来做凭证。比如,明朝在兵事情况禀报时,都没个清楚的说明,讲述那红夷火炮威力巨大时,什么‘一炮糜烂数十里’,这简直是要超越了时代一百年了!这哪里是朝廷公文汇报,这是在写修仙小说吧?
薛淞以前的工作中,都是很注意数据分析的,这个习惯他也带到了这个世界,在公事中鲜少有激情夸张的文字描写,行文简明扼要,再配以详尽准确的统计数字,让人一目了然。这种踏实的作风深得忠孝亲王欣赏,命手下人也参照模仿着,在此次也用上了。
众人听着忠孝亲王拿出札记,向永明帝禀告。他们兄弟拿到朱薯藤之后,先让经验丰富的老农依照着吕宋国的人那样扦插,之后将精心育出的秧苗分别送到了国内十余处省里栽种,分别是在哪里的庄子上,那里的气候如何,水土如何,每亩地上田出产多少,中田出产多少,下田又是多少,都有很清楚的数字。还有,让田庄上的农人见缝插针地在自家院子里和小块杂地上栽种,也收获颇丰。虽然种植的地方大小不同,但最多也只有几分田,收下的朱薯掺和着正经粮食食用,竟然也能抵得上一小半的口粮,平日里做个零嘴也是很不错的。
最难得的是,这朱薯不择水土,那些干旱少雨,土地贫瘠的地方也种植得很好,下田和上田差别也不大。他们在西北、北方也广为种植,得出的结果让当地的农人都惊喜不已,直呼为救命的好东西!
真是让人不敢置信!呵呵,在朱薯在何处何地,哪处庄子上栽种的,都记得极其清楚细致,朝廷尽可以派出人手去现场查看,本王从来做事认真,绝不作假,更不敢糊弄父皇。父皇为江山之主,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儿臣岂能拿金玉玩物来应付父皇的圣寿。思量着父皇的心中苍生为重,唯有在民生上为父皇出分忧,才是正道!
坐在下首的七皇子忠安王脸色发白,他是甄贵妃所出,平日里挺得永明帝宠爱的,只是甄家不是世家名门,只是甄老太君做了永明帝乳母才得以发达,根基不算深厚。他们母子一身荣辱系于永明帝,自然是需要千方百计地逢迎讨好。这次永明帝寿辰,他派人多方搜寻,好不容易寻到一对美丽乖巧的雪白梅花鹿和一只威武健壮的白虎,这份贺礼在众皇子中可是独一份的,再无人能比得上了。
其余兄弟的寿礼他早就安排人暗自打听过,特别是他认为的最大对手忠孝亲王,嗯,不过是些平常的礼物,哪里能与自己的相比!呵呵,这个皇兄就是太会端着了,以为自己专心做事就能讨得父皇欢心了么真是愚蠢啊,这么不开窍的,不能明白人心,还想指望这个大位?不过,他做个贤王倒是不坏的。
汉高祖不会将兵,但会将将,他还不是成了最后的胜利者?
谁想到,忠孝亲王这么耐得住性子,不动声色地当众拿出了这一份大礼来!忠安王心中酸涩惊惶,这朱薯的分量如何,他也没法骗过自己,民以食为天,如果朱薯真的能有如此高的产量,那真是能活人无数。忠孝他这份功劳可就是铁板钉钉,绝抹杀不了的了!再怎么有人嫌弃他做事刚直不够宽仁,任凭他在催缴欠银时得罪了不少勋贵宗室,众人提起时,都不好再出言抨击了,只能赞他忧国忧民,一心为君父分忧了。
这不起眼的朱薯,顿时把众人苦心搜寻到的各种奇珍异宝比到泥地里去了。自己呈上的白鹿、白虎再如何是名贵稀有的‘祥瑞’,那也是不当吃不当穿的,与国无益,在那丑巴巴的朱薯面前黯然失色!忠孝亲王兄弟立下的大功,光芒闪耀,任何人都忽视不了。
永明帝心情复杂,八分欣喜中带着两分纠结。他身体并不很康健,早年受过暗伤,如今年事已高,精力未免不济,这几年也在考虑着立储之事。这几个儿子中,忠孝亲王是最稳妥实干的,永明帝其实最属意他,虽然他并不是自己最喜欢的儿子,但永明帝作为君主,还是很拎得清大局的。
只是,永明帝虽然看好忠孝亲王,但他更希望是自己赏赐给儿子这个恩典,而不是这朱薯一出,忠孝亲王声势大涨,其余皇子很难再与之抗衡了,永明帝想到此处,心中难免有些不自在。
在场朝臣中就有人忍不住问起来可能现场勘探一番,这忠孝亲王的话语过于惊人,他们委实有些半信半疑的,还是眼见为实的好。
忠孝亲王也不推辞,欣然同意,道在离京城数十里处他有处田庄,就试验种植着朱薯,这几日就可收获,诸位大人如果有意,请亲自前去查看。那里上田、中田、下田都有种植,大人们到时仔细看一看区别。那里的佃户他也命人给发了秧苗,让他们在自己院子里栽种,为此田庄上还给了那些佃户每家几吊钱的赏赐,让他们安心栽种,如果结果不如意,那就是给他们的补偿。其余的地方,朝廷也尽可以让地方官吏前去探看。
众人听在耳中,不禁感叹起来,忠孝亲王真的是对这朱薯极为上心,那是下了大本钱啊!
永明帝寿宴之后,朝廷的几个部门的高官便结伴去了忠孝亲王的庄子,亲眼看到了那朱薯是如何高产,大家看着那被挖出的朱薯堆积得如一座小山一般,都瞠目结舌。
过了些日子,各地的汇报过来了,这朱薯果如忠孝亲王所言的那般,实乃神奇作物!江南湖广一带也就罢了,本是鱼米之乡,除非逢大灾,百姓没有饥馁之虑,但在西北等苦寒贫瘠之地,那朱薯就可谓是雪中送炭了。口味不如米麦,那算多大的事情?肚子都填不饱时,还讲究什么口味!
忠孝亲王慷慨表示,这朱薯的秧苗和栽种的法子他即刻献给朝廷,由朝廷进行推广,算各地各部的功绩。只要是对国家百姓有利,那就不旺了他的苦心。至于个人的利益得失,他并不在意。
这种无私稳重的态度,给忠孝亲王赢来了朝野的一片赞誉声。但他虽然绝口不提,永明帝却不能置之不理。只是,他预备给忠孝亲王的赏赐,被忠孝亲王婉言谢绝了,肃然地表示他身为皇子,本就享受了常人难及的荣华,这样做本就是应该的,父皇的恩典他领之有愧
‘本王的目标可不是眼前的蝇头小利,本王可不是忠安那鼠目寸光,出身浅薄之徒!’忠孝亲王在心里冷笑道。
不过,他心念一动,薛淞先是追随他追缴欠银,又不藏私地主动把这消息禀告给他们兄弟,眼下他守孝在家,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就要出孝了,将要面临着起复的问题。薛淞对他贡献不小,忠心坦诚,他何不给他争取些好处?这样的良臣,不可寒了他的心啊,也是千金买骨,让众人感悟到自己是个好主子,是万不会亏待了追随自己的人的!
于是,忠孝亲王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到了薛淞身上,道中原本与海外往来不多,如果不是薛淞吩咐自己的商号留意着,他们也不会想到几千里外的吕宋还有这等好物,那便不能把这朱薯引进来,暴殓天物。即使终有一日引入,也会晚了许多年,可不耽误了大事么?
而薛淞是一向勤谨公务,忠心朝廷的,父皇若是要赏,何不奖赏了薛淞,他是文臣,且薛家原是武勋,这样无论哪边,都会感念父皇的体恤和恩德的!
永明帝思忖了一下,点头道:“老四,你说的有道理,薛淞确实是个好的!朕记得,当初那‘陈芥菜卤’就是他留心献上的,太医院再改进后,更加好用了些,在军中救活了不少人命!薛淞是个孝顺的,那功劳当初是恳请赏了他的父亲,他本人并未沾到什么好处。如今,他再立功,朕不会亏待了他!”
忠孝亲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低头恭恭敬敬地道:“父皇圣明,薛淞他必会感念父皇的恩德的!”
很快,忠顺王便把这消息通过在江南的属下告之了薛淞,也是让薛淞知道,他们兄弟可是没有忘记他的,在朝堂上彰显了他的功劳。等到他孝期满了,不用为起复忧心,必会有个好安排的。
薛淞在那下属面前表示了对两位王爷的感谢,这知进退,识大体的态度也让忠孝、忠顺很是满意。
一个多月后,永明帝封赏的旨意发到了金陵城。圣旨上说薛淞忠心为国,兢兢业业,特赏赐其子爵的爵位和金银、布帛、药材等物;其妻方氏温良淑德,以子爵夫人的名义册封为诰命,并赐下诰命礼服和内造首饰若干,其子薛虬和其女薛舒辰也得到不菲的奖赏。
薛家又赢来了一桩喜事。薛家上下都欢喜不已,王秀云看着方氏穿上诰命的服饰,和宗族中人应酬,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不免心中有些酸酸的,但她如今对薛淞忌惮,也不敢表现出来。薛霖虽然感叹这个弟弟比自己能干,但知道亲兄弟荣辱相关,到底也是高兴的。薛蟠兴高采烈地帮着张罗,薛瑾萱则是羡慕地看着叔叔婶婶的荣耀光彩,心中对自己的未来定下了目标。
王子胜一家正在打点行李,准备送王仁和王熙凤上京,王子腾如今已经断了自己求子的心思了,王仁要兼祧两房。这对王仁来说,是很有利的大喜事。王子腾来信要求王仁上京,养在膝下,培养他和自己夫妻之间的感情。王熙凤也到了要相看的年纪,那也一同前来,由王子腾夫人教养,带她出去交际相看,以便给侄女寻一门好亲事。
闻知薛淞受赏的消息,王子胜夫妻俩心中是又恨又妒,但也无计可施,现在的薛淞更加发达,他们可得罪不起。两人只得像个鸵鸟一般,充耳不闻,一面加紧了上京的步伐,早一日离开金陵城,早一日耳目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