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薛淞心中微微一沉, 暗叹道:“这是,薛蟠来了么!”。
这仿佛提醒了他,红楼世界的命运轨迹还在无声无息地运行着, 前面的道路在一片迷雾之中, 不知道会通往何方?杯中的美酒顿时品出了几分苦涩, 薛淞垂下了眼帘, 静静地思索着。
薛蟠作为薛霖的嫡长子,注定是要继承薛家家业的。薛淞自己会小心保重身体, 而且他觉着自己既然来到了此处,那就意味着原身本来的命数,就可以由自己掌控在手中了, 一定会有很大的改变。但是薛霖,他却无法保证了, 他们只是兄弟,终究要有分开居住的那一日, 他如何能时刻跟随着?就是现在,他们也是各有各的生活了。
如果薛蟠还是被娇惯着长大,自己少不得会对他进行劝诫和管教,不让他走上不归路去,坑死了他的亲人和族人,也是为了不祸害无辜。薛蟠真的像原著一般闯下大祸, 薛家败落了,自己作为他的至亲, 也是不能置身事外的。而且,薛老爷和薛霖这些年对他也不错的,他能忍心袖手旁观吗?
薛家祖先为了防止子孙争权夺利,便一早立下了规矩, 薛氏一族中,先看尊卑,再论长幼。薛蟠继承了薛家,那就是薛家的家主,自己便成了旁支,纵然身份上是叔父,但在族中的地位还在薛蟠之下。自己的逆耳忠言,苦口良药,薛蟠如果长成书中那样骄横跋扈的性子,愿意接受么?
那么,自己就必须有足够让人忌惮敬畏之处,才能震慑住这混世霸王。如果自己尽力了,也挽救不了他作死,那薛淞觉得,他可以问心无愧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成年人都应该为了自己的人生而负责,不是吗?
心中这样思虑着,薛淞便点头答应了薛老爷的要求,同意专心去书院读书,去搏一搏那举人的功名。
举人,才真正是读书人的一道分界线。成为举人,进可以出仕做官,退也可在成为当地有身份地位的士绅,拥有崇高的名望,享受种种特权:比如可以免除三百亩田的田赋,和十几户人家的徭役;犯了法,地方官员也不能随意逮捕拿问的,需要先行申报给省学政,由省学政出面,进行处分等等。
到了那时,薛家宗族也会想要依仗他几分的,薛蟠在他面前也不敢放肆妄为,必须要听从他这位有功名叔父的教导。
薛家给薛淞联系的青檀书院也在金陵城,但是离着城里是挺远的 ,四周景色清幽,无人声喧嚣,是处能专心读书做学问的地方。那年代里车马不便,一来二返的,在路上耗费的时间就太长了些。因此,青檀书院规定学生无论远近贫富,一律要住在书院里,生活上待遇一样,只有放假时才许返家。
薛家给薛淞收拾出了满满几大包的行李给他带着。薛淞亲自查看了一番,啧啧,薛家果然是‘珍珠如土金如铁’啊,生活豪奢,给他准备的物品五花八门的,色色都齐备,件件都讲究奢华。
薛淞叹了口气,这样去书院里真是太浮华了,岂不是要给自己招黑么?文人士子们,可是最厌恶这等暴发户一般做派的!
不理会薛老爷的反对,薛淞命小厮打开行李包来,挑拣了些比较低调些实用的物品出来,重新打了一个包,带着一个能干忠心的书童,就坐上马车,离开了薛府。
薛老爷不舍地望着薛淞的背影,欣慰地点头。这个小儿子是很有主见的,但愿他这一去,就能大有进益,日后蟾宫摘桂,为薛家争光。两个儿子,一个继承家业,一个向官场努力,兄弟同心,定然可以让薛家再上一层楼!薛家如今是富而不贵,在老亲中是垫底的,要依靠着旁人,这可是他心中的一个梗呢!
薛淞来到了青檀书院,开始了近两年的学习。壳子里是个成熟成年人的薛淞应付起尚是少年的同窗来,还是很轻松的,很快就结下了不错的人缘来。
旁人见薛淞俊朗大方,为人平易从容,从不以家世自傲,且学问也不错,对他很有好感。薛淞在书院里丝毫没有因是出身皇商而受到排斥。他已经有了个秀才名分,先生们都认为他是可以在一两年内努一把力,去冲击一下举人的,对他也重点关注,大家当然要往那成功率比较高的方向去投资,不是么?
书院里每月放一回假,每回学生们可以在家中待三日。薛淞每回回家,就看到王秀云的肚子在不断地变化,孕相逐渐明显,每见一回,薛淞心中就警醒了几分,回去后,就更加用功一些。
同窗们都对薛淞的勤勉赞叹不已,人家比你有钱,比你聪明,还比你努力,怎么不让人佩服?
等到薛淞第七次回家的时候,王秀云就到了临产期。在薛淞返回书院后几日,从薛家就传来了消息:大少奶奶顺利地产下了一个儿子,母子平安。老爷和大爷高兴不已,老爷给小少爷取名为薛蟠。
薛淞听着愣怔了半晌,暗暗叹了口气,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块上好玉佩命书童送回去当做贺礼。那玉佩是放在栖霞寺佛前开过光,由大师诵过经的,他希望这让薛蟠佩戴后,能减少一些戾气,长大后不要闯下大祸来,害人害己!
书院里是不能擅自请假的,在第八次放假时,薛淞回家后,第一次见到了襁褓中的薛蟠。那小子长得挺周正,养得不错,肉乎乎的,还有几分可爱。想想也是,和薛宝钗一母同胞的,这长相本就不该丑陋的啊。见着薛老爷和薛霖看着薛蟠那欢喜怜爱的样子,薛淞心中感触颇深,若是他们知道这日后的情形,唉!
薛蟠办百日时,已是冬日,青檀书院放了年假,薛淞也回到了家,正好可以赶上。这百日宴办得非常隆重,阵式很大,处处布置得花团锦簇的,以展示薛家对得到嫡长孙的重视和喜悦,尤其这嫡长孙还是王家嫡女生下的,显示了薛家和王家两家血脉的结合。
王秀云的身体已经恢复过来,容光焕发,装扮得雍容华贵,抱着薛蟠笑靥如花。那日来的客人很多,在金陵的王家族人也来了好几位,京城里的王家托他们给带来了贺礼,贾家也打发管事的专门送了礼物来
薛淞可不是贾政那等不问俗事的人,他对贾王两家的动向一直甚为关注。他仔细地打听过了,王家送来的礼物种类繁多,折算价值,大约有两三千两银子吧,其实也不算菲薄。只是,薛淞在心中过了一过,就他知道的,以前每年薛家送到王家的各种年礼节礼加起来总要有一两万两银子的,王秀云嫁入薛家后,这数额只怕要更增加了些。
虽说‘礼轻情意重’,计较银钱太俗气了,可如今薛蟠出生,他也是王家的外甥,王家这份礼物就显得拿不出手了!王家这样做是因为吝啬小气,还是觉着薛家不需要郑重对待?还有贾家,也是和王家一样的情形,只是贾家与薛家的关系要比王家远了不少,倒也不显得特别扎眼。
薛老爷很敏感地觉察到身边儿子脸色忽然冷了下来,似有不豫,连忙关切地问起来。今日是你大侄子的百日啊,你为何不高兴?
等到薛淞说出原因后,薛老爷默然半晌后,黯然叹息了一声,望着薛淞欲言又止,最后轻轻拍了拍薛淞的肩膀,岔开了这话题。
这其中的尴尬和苦衷,不问可知,不聋不瞎不当家。薛淞垂下眼帘,四大家族千丝万缕地联系在一处,但薛家显见是其中最弱势的,要依靠着贾王两家,也因此受到贾王两家的支配。从今日之事来看,这两家人也没把薛家很看在眼中。
薛家要慢慢地摆脱他们的控制,自己就要努力强大起来,否则会跟着被拖下无底深渊。薛家如今只是被朝廷边缘化的皇商,对政治的押注的渴望并不会像贾王两家那么深。只要安分守己,踏实勤谨地做好自己的本职,效忠太上皇和新帝,那无论谁在台上,对薛家的影响也不会很明显,不值得被特别针对。
再者,以薛家的财势和多年来在江南打下的根基,再发展些日常营生也是不难的,并不需要光指着宫中吃饭。再怎么样,只要自己不作死,也不失为一富家翁耳!
薛淞没再说什么,他知道命运的轨迹,但薛老爷和薛霖却不知道啊!眼下只凭着自己的劝告,无凭无据的,他们是不会听从的。也是薛家势不如人,做不到无欲则刚!这个问题,现在是没有什么解决的好法子!
过完年后,薛淞就回到了书院,读书比起前要更加用心。就这样,光阴杳杳,转眼间,一年多就过去了,乡试在即,薛淞怀着满满的希望,又心情忐忑地准备要上科场了。
书院放了假,让学生们回家,在考前的那段时间内调养好身体和心情,打点要带上考场的物品。
薛淞被接回薛府,阖家人都对他这次下场非常重视,饮食安排得非常精心,每日里厨房里还给他炖补品养身。
薛淞在书院里时和同窗学了诸如‘八段锦’、‘五禽戏’等拳法,一年多来都坚持着早晚练一练,身体比以前要好了不少,整日里精神奕奕的,纵使课业繁重,也鲜少觉得劳累。
他自忖纵然这乡试要连续考上九天九夜,考房里条件恶劣,但以自己的年轻和健康体魄,还是可以支撑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他反而放松了些,不要让自己太过紧张,影响考试的情绪。这看在薛府上下眼中,薛淞那是举重若轻,有大将之风。
突击复习之余,薛淞也不免会问一问家中之事。薛蟠已经长大了不少,胖乎乎的,见着薛淞一点不认生,张着手要薛淞抱。薛淞把那小胖子抱在怀中,见着他咧着小嘴笑嘻嘻的样子,也没法把眼前这尚天真无辜的小子视为罪魁祸首,生出厌恶之心来。
还是要尽力去改变这一切吧!薛淞暗暗下了决心。但几日后,他从薛老爷和薛霖口中听到了一件事,让他心中慌乱了起来。
“薛家在找最好的檀香紫檀木料,打造棺木,还是忠义亲王要的?” 薛淞惊讶地问薛老爷道,他忽然想起了书中秦可卿丧事的那一段描写,心中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