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二甲进士了。”史夫人点点头:“进士那倒也没什么,难得的是那林海年轻有为,也罢了。”
“二甲,说不得就能进一甲呢,端的看皇上心意了。那林家父子可是在国子监办了件大事,入了皇上的眼。皇上表彰了国子监祭酒和监丞,对立功最大的林雪峰岂能没说法?我追随皇上多年,最了解皇上的性子。”贾代善摇头道:“我觉着皇上是在斟酌如何给他奖赏呢。”
“林雪峰如今在国子监里当个不紧要的博士,新进虽被封了个伯爵的爵位,但毕竟根基浅薄,朝中也说不上话的。”史夫人道:“论家世,比起咱们家,那还要差了不少的。即使是进士吧,那也要熬上不少年!”史夫人有些不以为然地道:“俗话说‘嫁女嫁高’,以咱们家敏儿的才貌家世,当个娘娘王妃也是足够的!”
“真是妇人之见!”贾代善眉头一皱:“娘娘,皇上都这个岁数了,你还要让敏儿进宫为妃?且不说敏儿委不委屈,那甄贵妃那边怎么处?是和她争宠,还是给她做傀儡拿捏?”
“不进宫,那配个皇子王公,总可以吧?”史夫人不服地道:“那现成就能做王妃了,超品的诰命,何其尊贵显赫!”
“你看看哪个皇子郡王没有正妃的,敏儿是我的女儿,还能做侧妃么?侧妃那也是妾!”贾代善听了这话,面色有些不善了。
“那五皇子不是还未立正妃么?咱们家和甄家是老亲,亲上加亲,再好不过!”史夫人提议道。
“休提此事!”贾代善断然道:“甄贵妃和五皇子前途并不光明,之前虽得皇上宠爱,但他们和身后甄家的身份,可是不受朝臣待见的,皇上也会顾忌这一点!太子兵变后,更有人在背后指斥是因甄贵妃母子逼迫太过的缘故,人死为大,皇上又怀念起和太子的父子旧情来,对着甄贵妃只怕会生些心结。皇上总不会有错的,那错的自然是”
“所以,五皇子以后是绝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了,其余的皇子,和他都不甚和睦,结局如何,也不能预料。眼下皇上自会护着他们母子,但皇上终究已经老了。”贾代善叹息道:“此次宫变,对他打击很大,他病了多日,身体也不比从前了。咱们贾家要早做打算啊!”
史夫人懊恼地道:“谁能想到太子会脑子糊涂了呢?东府的敬儿,是太子的伴读,素来关系亲厚。若是太子忍耐着蛰伏,皇上也不是容不下他的。日后等他坐了那个位子,贾家自然就能安享富贵。现在,可全指望不上了,还要担心撇不清关系,唉,真正造孽啊!”
贾代善默然片刻,黯然叹息道:“所以,我与敬儿商议了许久。皇上自太子死后,隐隐迁怒他身边人,因此敬儿准备上表辞官,把爵位让给珍儿继承,自己去道观清修,以避嫌疑,免得连累了家里。想着这样一来,皇上也会消气,不再追究了。”
“敬儿这是以自毁前程的方式来避祸啊!”贾代善痛心疾首地道:“咱们贾家这么多年来,嫡支旁系的加在一起,也只出了敬儿这一位进士,就是在众武勋家里,也是独一份的。如今却遭遇这无妄之灾,这损失可让人痛心得很啊!夫人啊,如今可不是开国那时候了,天下承平,武勋还有多少用处呢?皇上还念旧,愿意善待我们这些老人,但以后的主子可未必啊!”
“这纵然不用打江山了,难道就不要守江山了么?”史夫人有些不悦,因为她出身的史家也是武勋。
“呵呵,守江山?”贾代善冷笑道:“如今咱们这样人家中,后代子嗣中还有谁能低下身段来吃苦拼命的?有这心,也没这个本事,不过是托着祖宗的福,过着富贵日子罢了。”
史夫人顿时心虚不语,她膝下两个儿子,大儿子贾赦,是个好色无能的纨绔,身上也没有差事,但日后好歹能继承丈夫的爵位,混个虚职,也能富贵无忧了。可怜自己的小儿子贾政,忠厚孝顺,却没大儿子的好运。
“以后,不,现在就要是文官的天下了!”贾代善也觉着心里悲凉,叹了一口气:“咱们家也要渐渐转向文官的路上去,老大是指望不上了,老二,老二虽然喜欢读书,但始终没考出个功名来。儿子不行,那好歹要有个得用的女婿,才能给咱们的后代子孙铺平了这条路。夫人你居然还嫌弃林海配不上敏儿,岂不知他这样的青年才俊在京城里多抢手!对了,你那日在慈云庙里见到林家人了么?”
“是遇见了一面,林夫人带着她家两个姑娘去上香,我和那林夫人又不甚熟悉,只招呼了一下。咱们家总不能上赶着吧,敏儿也和林家姑娘说了几句话,她们是庶女,也敏儿也没什么好说的。林海那日却没见到,听说是和同窗出游去了。”史夫人语气淡淡的。
贾代善看了着史夫人的脸色,就知道这实话她听着心里不痛快,其实自己又何尝高兴呢?她自恃身份高贵,想必对着林夫人也不会多么热情亲切。他心累地叹了口气:“算了,初次见面,不熟悉也平常,日后再找机会亲香亲香吧。我找个机会,先和那林雪峰透个话。先前听说林家准备着等儿子有了功名,才谈婚事,现在正是时候!”
“老爷,咱们敏儿这样好的姑娘,林家还有挑剔的道理么?”史夫人不以为然地道:“老爷还要看看那林海人才如何,可不能委屈了咱们敏儿!”
“你要四角俱全,天下哪有这么两全的事!”贾代善反驳道,心中却道,是要找个机会亲眼见一见林海才好,不过,怎么做才不显突兀呢?如今朝中文臣和武勋之间可是泾渭分明的,彼此并不如何交往,他不由得有些犯难了。
会试之后一个月就是殿试,那是皇上亲自出题,也无法准备什么。这当儿,林雪峰心态很轻松,依着林海榜上的名次,除非真的出现特殊情况,他也跑不了一个二甲进士去的。至于在二甲中,排得略高些,略低些的,那也不用太计较了。
不过,林雪峰心大,但国子监的人却不那么想,今年林海的成绩在国子监里排名第二,还有一位比他高了两名,师长们叫来这两人,努力地给他们补课,争取让他们都能进入前十名,这虽不能和一甲相比,那也意义不同。殿试只考对策一题,为期一天,国子监专门琢磨着皇上的心思,给押了不少题目。林海尤其是被重点关照的对象,上次他和林雪峰的作为,间接地拯救了不少人,大家都心怀感激,想着要报答他们父子呢,自然是处处尽心。
转眼间,就到了殿试的日子。一大早,各位贡生们就齐齐整整地穿上朝廷统一下发,参加殿试的衣衫,平日里再不拘小节的人都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妥当,大家也不敢喝水,只略微拿茶水润了润嘴唇便罢。
殿试安排在太和殿进行,这是皇帝进行重大活动才启用的场所,庄严肃穆,高大雄伟的殿宇,尽显皇家威严,无形之中,就有一种沉沉的压迫感,让人不自禁地生出敬畏之心来。林海虽然心中也觉震撼,但这些年来好歹也经历过一些,一时的惊惧之后,比旁人要更迅速地冷静下来,举手投足间显得镇定不乱。
发下试卷后,林海仔细一看,心中就更加有底了,国子监大儒们考前的辅导不是无用功,虽没押中了题目,但所总结出的还是很有用的。心中一定,林海就显得更加淡定,一边静静地磨墨,一边仔细思索着如何措辞。等到考虑成熟后,先在草稿纸上落笔。一气呵成,再逐字逐句地修改。等到满意了,才小心地誊写起来。
皇上的帝号为仁安,仁安帝坐在上首的御座上坐镇,把低从前到后排列的,排名前三的贡生他一一望去,发现年纪都在三十左右了,形貌也平常,心中就先不满意起来。仁安帝素来好名,这样的一甲,看起来就不够体面,尤其是探花郎,更要美姿容,这哪里符合?他满场望去,倒是有几位年轻相貌好的贡士,其中一人更加出色,座位也靠前,他心中一动。
仁安帝忽然想起一事,扭头低声问身边的太监福宁道:“朕听说那林雪峰的儿子这回考得不错,他在哪边?”
福宁早就打听清楚了,睁大眼睛望去,好在林海排名高,位置很靠前,福安一下子就找到,连忙暗暗指给仁安帝看:“皇上,那就是林雪峰的儿子林海,金榜上排名第十一。”
仁安帝举目一看,这林海正是他看着觉得出色的年轻士子,他顿时眼前一亮,笑着道:“第十一名,那也很好了,果然是忠义之家出来的好孩子,人品学问都出众!!”
福宁连声附和,他明白了皇上的心思。望了林海一眼,他心中暗道:“这林家父子走运了,皇上原本已经准备了一份恩典,现在又要加上一份了!这父子俩,是父亲成就护佑了儿子,儿子却也是有出息的,好日子怕还在后面呢,真让人羡慕啊!嗯,这两人得到皇上看重,可不能得罪了。”
殿试结束后,考生们不出宫门,当天就要定下名次来。考官们紧张地阅卷后,评阅出了最后结果,恭恭敬敬地呈给仁安帝,同时附上的还有前十名的试卷,供皇上御览。
仁安帝接过,最前面是一甲名单,他顿了顿,继续往下看去,在第八名的位置上,他看到了林海的名字。他再翻开各人的试卷,仔细看了一遍,尤其是林海的卷子,看得格外认真。
“这林海,就是和父亲临危不惧,忠义机敏的国子监里读书的少年郎吧?”仁安帝指着林海的卷子道:“以朕看来,他的这篇文章,写得很有新意,又没有浮夸之态,难得他如此年少,却能如此踏实,眼界深远。再看他的形貌出众,风采不俗,选做探花是正合适的,众卿以为如何?”
还能以为如何?仁安帝这话里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众臣互相对了对眼神,文无第一,能进前十名的,水平其实都差不多。林海的答卷也是极好的,只是他们觉着其人似乎太年轻了一些,有意压了压他的名次。只是他们怎么忘了,林家父子是立了功劳的!看来皇上想抬举林海的心意已决,他们不如依从了吧!太子宫变时间还不太久,大家还是不要惹恼了皇上才好!
“是,臣等谨遵圣意。”
太和殿唱名,身穿公服,头戴三枝九叶冠的进士们皆屏声静气地跪下,执事官高声依次报出名次。
“一甲第三名,姑苏贡士林海,赐进士出身”
林海猛然抬起头来,目光中透出不尽的惊喜,他着实想不到自己殿试竟然能一步登天。这可不只是前进了几名,那可是一甲,一甲进士及第啊!
众臣的目光都不由凝集在林海身上,看了他一眼,心中均想:怪不得皇上挑中了他做探花呢,果然是个翩翩少年郎!这样的长相,跨马游街,也是朝廷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