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连江垂眸不语,跟随他而来的部下,被阻拦在东沁城之外。
进入宫门,他的武器也被尽数卸下。
他看了一眼君王身后的御林军,眼带歉意地看向自己的妻儿。
“抱歉,是我连累了你们。”
秦纾拉起墨连江的手说道,“连江,你并未做错任何事,错的不是你,是这个世道和人心。”
“我们是一家人,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好一幅感人至深的画面。”君王冷冷开口,“将他们拿下!”
身后的御林军听令上前,将三人擒住,这时,君王身旁一个年迈的老人说道,“陛下,墨连江之子年纪尚小,何况,如果墨连江一家悉数死在回京之路上,于世人也不好交代,就将他留下吧。”
君王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就依丞相所言,那他就交给丞相了。”
接着就有御林军将他带到了丞相旁边,墨云极力挣扎也无法中挣脱。
他眼睁睁看着他的父母被拖拽着带走,被绑在中间的祭台之上。
“阿娘!”
“爹爹!”
墨云泪流满面,崩溃地看着这一切。
最后被带走时,墨云看见他的父母被熊熊烈火包围,眼神不舍地看着他。
“云儿,好好活下去。”他的母亲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听见秦纾说话。
…
丞相其实并不赞成皇帝的做法,这么多年,他看着玹国败落腐烂至此,心中充满了悲哀。
但他无法阻止皇帝,能把墨云保下,已经是不错的结局,所以他对墨云很好。
墨云在丞相府寄住的那几年,刺杀他的人络绎不绝,参与那件事的人,都怕墨云平安长大,然后回来报复他们。
好在有丞相相护,他还是平安长到了十五岁。
就在十五岁那一年,墨云遭遇了一次刺杀,那次,他受伤很重,险些没救回来。
丞相思索良久,在墨云醒过来时对他说道,“只要你一天不死,这种事情就不会停止,那我们就将计就计,我设计让你假死,你去边境,入军营,从普通士兵做起,能做到哪一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凤羽城本来就是他的家,他当然想回去,所以他答应了。
伤好后,他就启程去了凤羽城,同时,墨连江之子墨云染病身亡的消息也传遍了玹国,丞相给他的新身份,叫君澜。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他父亲统领的军队已经被君主解散的七七八八,现在凤羽城的守将,就是个草囊饭袋,弋族时不时就会到城中抢劫百姓财物,他决心要改变这种情况。
他就以君澜的身份,从一个普通小兵做起,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战役,立下了大大小小的战功,在二十五岁那一年当上了凤羽城守将。
这么多年,他一直很煎熬,内心充满了对玹国皇室的恨意,恨意与他对玹国百姓的责任相交织,往往让他感到十分痛苦。
他很想杀到东沁城,杀死那个道貌岸然的国君,杀掉曾经加害过他父母的人,但他父亲对他说过的话时常浮现在他的脑海,“为将者,当精忠报国,以护卫疆土,守护百姓为己任…”
多少个日夜,他难以入眠,独自一人站在墨府的庭院中,仰头看向头顶的圆月,身影孤寂,充满戾气。
宁语只是看着,都仿佛感受到了他内心那翻涌复杂的心绪。
心底的郁气无法得到排解,他在与弋族厮杀时,往往表现得十分残忍,一柄斩马刀,挥向敌人时,时常出现人马俱碎的场面。
部下对他愈发敬重,他也的确尽到了一个守将的责任,当上凤羽城守将之后,弋族再也没能踏入城中一步。
但无论怎样,都无法挽救玹国衰颓的现实,即使面上一片平静,墨云还是感觉到了玹国即将迎来一场巨大的动荡。
果不其然,内忧外患,弋族陈兵边境,国内变乱四起,他一方面期望看到玹国皇室凄惨的结局,另一方面又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乱导致生灵涂炭而担忧。
他只能尽力守住凤羽城,尽到自己的职责。
最后死在战场之上时,他其实是感觉到轻松的,这世间的纷纷扰扰,爱恨纠葛,此后都与他无关了…
…
宁语就这样看完了君澜,应该说是墨云的一生。
怪不得他说他这一生被太多东西束缚,活的一点也不自由。
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拥有,怎么会活得自由呢?
明明对玹国皇室充满了恨意,作为一个将军,却不得不守护玹国的百姓,尽到自己为将者的职责。
明明想看到玹国皇室倾覆的结局,却仍然守护玹国的疆土,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宁语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声道,
“墨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内心五味杂陈,宁语再去看面前的镜子时,镜中的画面正慢慢发出变化。
下一刻,她看见了她自己。
上一世被掐住脖子窒息而死的自己。
她猛地上前一步,将手按在镜子上,紧紧盯着镜中的画面,希望能看那个戴面具的男子更清楚一些。
可是她只看到自己死亡的画面,而后镜子中的画面慢慢消失,化为虚无。
回溯镜竟能回溯她死时的画面,还有薛礼之前说过的“你的经历,也很有意思。”到底代表了什么。
宁语皱眉思索着,忽的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还未反应过来,手腕就被人抓住。
她抬起头来时,看见温延充满关怀的眼神,“师妹,你怎么样?”
“没事。”宁语摇了摇头。
目光看向坐在上首的薛礼,宁语说道,“墨云这一生,作为一个将军,上阵杀敌是他的职责,杀孽太重,情有可原。”
“他的怨气,也并非他的错,是别人对不起他。”
“如此,他来世也不能有一个好结局吗?”
薛礼将手中的养魂灯向宁语一扔,宁语伸手接住。
薛礼:“打开看看。”
宁语看了温延一眼,温延点了点头。
她将手覆在灯罩之上,打开的瞬间,墨云的魂魄好似受到了什么召唤一般翛然向上飞去,一会儿就从几人面前消失。
宁语:“怎么回事?”
“这里本就只有一魂一魄,受到本体召唤,自然就走了。”薛礼说道,“如若你们有缘的话,自会重逢。”
宁语看着手中空荡荡的养魂灯,“难道他没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