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圣坐在空空荡荡的寝殿玉阶上,一只手撑在身后,一只手捻着一串碧玉佛珠。佛珠光洁圆润,湛清碧绿,阴郁的室内光线让这串本该尽显慈悲的佛珠,看起来平添了一层阴霾的悲色。
安吉在他身后恭敬的站立着,看着半闭着双目的萧圣。萧圣今年其实只有四十几岁的年纪,但是两鬓已经生了许多白发,此刻他孤身一人坐在偌大的寝殿之外,看着苍凉的雨幕,徒增了不少苍老的感觉。
“陛下,仔细龙体要紧,切勿太过烦忧啊。”安吉跟在萧圣身边已经二十几年,看着萧圣从青年走到如今,一步一步成了乾纲独断的帝王,他心中的孤独安吉最是清楚。
十几年前的黄河水患,到今日的连月大雨,天乾国无疑又一次面临了挑战。
“派去京畿道的官员可有书信送回?”萧圣仍半眯着眼,手中拨动着佛珠。
安吉摇摇头,“老奴已经派幻影带着影卫前去查看详情,若是无大异样,最快明晚变更赶回。”
影卫队长幻影直属于皇帝统领,但安吉是个特例,他拥有可以调动影卫队的权利。
眼下京城内几乎已经与外省隔绝,此时如果再不派出亲卫影卫队去探查实情,只怕京城就要成为一座徒有其表的华丽牢笼,囚住皇帝和他的子孙。
“上书房等大臣都很稳定,没有人私自传递信息与外界私下联络。”安吉将这几日在上书房的大臣们的近况一一说给萧圣。听着这几位朝廷重臣都还算安稳,萧圣的心微微放松了些。
“钦天监那边祭天的事,你看着些,需要什么尽量满足。”萧圣手中的佛珠转动过一圈,落在打成的交错赤金璎珞上。
安吉弓着身劝慰着道,“是,陛下,咱们宫里储备尚且丰足,应是能满足钦天监的需求。老奴到时候拉一个清单,请您过目。”
“十天以后,钦天监祭天仪式开始,上天感应到陛下如此体恤万民,想来这场大雨应该也就停了。”安吉说着吉祥话,宽慰着萧圣。谁想,此话一出,萧圣闭着的眼睛豁然睁开,隐约是两道寒光。
安吉立刻闭嘴。
“不,不是十天。”萧圣拇指一动,按住碧玉佛珠手串,“三天之后,祭天坛。”
三天?安吉诧异的抬头,他没记错的话,萧圣今日刚刚下的旨意说的很明白,十天以后。
“陛下是怕迟则生变?”
萧圣带着疲倦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狡猾的笑意,“安吉啊,朕就是要逼他们一把,朕的孩子们个个胆小谨慎,如果不用一把猛火淬炼,是没有办法得到朕想要的三昧真金。”
他从玉阶上站起身,手上的佛珠穿回手腕,“朕的孩子就是要来争,敢争!要争个山崩地裂,光芒万丈才像话!”
现在他的这几个孩子,尽数不符合他的心意。
太子生来幼态,从外貌上便已经难以服众,加上上次撞破他的秘密,竟然被吓破了胆,成了一日日颓废下去的废物。老二萧河心思阴狠,做事狠绝,绝对不是可以主宰天下的治世明君。而老三,萧圣陷入沉思,老三萧砚倒是在马背上长大的皇子,可是,这个孩子心思深沉,倒是让他看不透。
不管怎么说,萧砚还是太过腼腆,他的野心时隐时现,萧圣要的就是紧追他一回,让萧砚的野心表露。
总是过分的懦弱和不合心意!萧圣捏着那点璎珞,重重叹了口气。
若是他最爱的女人不是芳华早逝的话,他们二人的孩子定然是最优秀的那个。他也不必为了立储之事伤脑筋。
“安吉,今天太子或者老三来问安的时候,将朕要废黜太子的意思传出去,朕等着他们拿出点真本事来!”萧圣沉声吩咐道。
安吉笑了笑,扶着他起身,“陛下,那些消息只怕今早便已经传了出去。”
萧圣无声一笑,安吉看他心情不错,笑着问道,“陛下几日未翻牌子了,今晚上可要老奴准备?”
“不,朕要与皇后共进晚膳,你把消息散出去,就只管让孩子们去折腾吧!朕今夜就在皇后寝宫歇了。”萧圣舒展了下筋骨,拨弄了一下碧玉佛珠。
他回头看了一眼雨幕之中的白玉台阶,三日后,他的皇宫会迎来什么样的变故?
萧圣内心感到了久违的冲动,对孩子们的表现,他拭目以待。
手腕上,佛珠的碧玉之中隐约泛起一条血丝,活了一般左右窜回,但只游动了片刻便隐匿回碧绿之中。
鸿王府,东梅苑,金申站在金漫的卧室门外,简单的叮嘱了一番。他本来一早就想来探病,金漫到底是折了一只手臂,对大家闺秀来说已经是天大的伤了。但是金申被其他的事情绊住了手脚,一直没有过来。
大概因为这样,金漫生气了,让白螺站在房门外伺候,连屋子都不许进。金申来的时候就看到白螺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
“二爷,大小姐心情不好,一个人生闷气呢。”白螺解释着,“要不等她气消了,去给您请安吧。”
金申脸色一沉,岂有让他这个长辈在门外眼巴巴的等着的道理?正要发作就听屋里的人说道,“让谁去接金豫不好,偏让洛川去,他才来京城几天啊?”
金漫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稍微有些和平时不大一样,声音瓮声瓮气的好像是人闷在被子里发出的声音。
提到了洛川,金申忍住了刚才的情绪,咳嗽两声,索性就站在门外,说道,“你都受伤了就不要再管旁人的事了。”
他这话说的一语双关,就是让金漫放弃洛川的意思。
金申本来因为洛川的事对她心有愧疚,也不想直接面对面和金漫说话,索性简短扼要的说了些安慰的话,又命谢严从账房支了一千两银子,让金漫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金申又叮嘱了两句,便离开了。
白螺目送金申远去,慌忙打开了房门进去,拍了拍床上高高隆起的被子。被子一掀,竟然是南嘉从被子里爬了出来,长长的舒了口气。
“南嘉公子您可真厉害,您怎么知道二爷不会进来啊。”白螺此时看着南嘉已经完全放下了之前的成见,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今天金漫见了无字大师之后便回来和南嘉商量了这个办法。她的胳膊已经复原,行动已经完全自如,当然不可能再乖乖当病号躺在屋子里等死,可是金申看她看得很紧,东梅苑的大门也多了一些院奴把守。金漫便想出了这个李代桃僵的妙计,让身量和自己仿佛的南嘉代替自己躺着装病,而她早已经在半个时辰前,从东梅苑的后院墙翻出。
南嘉跳下床,一边走到梳妆台旁,坐在金漫平时坐着的绣墩上,拿着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被弄乱的头发。
“这点事不用想,二爷因为洛川对大郡主,不,对大小姐有愧疚,自然不会强求。”他一边说着一边照着铜镜,忽而眼神低垂看到了被摸得发亮的梳妆匣。能被摸得发亮看来金漫平时很喜欢这个东西。
“白螺你帮我拿点吃的进来吧,我有点饿了。”南嘉支走白螺。忍不住好奇,南嘉打开了梳妆匣子,果然在里面看到了一枚安静躺着的木牌。
这枚木牌由上好的乌木制成,纹路清晰,隐约有一点胭脂的香气。南嘉嗅了嗅,想起这是金漫衣服上熏香的味道,脸颊微微一红,慌忙放下。
木牌呈菱花形,四周雕刻着不认识的花卉和飞鸟纹样,仔细看竟觉得像是某种图腾。这应该是一道令牌吧,南嘉默默记下木牌的花样和形状,将它放回原处。听着白螺回来的脚步声,南嘉赶紧躺回了床上。
他还要在这儿假扮金漫到天黑才行。
此时的真金漫才堪堪找到了一处铁匠铺。因为大雨的缘故,原本就不多的铁匠铺,只有一家的门虚掩着,亮着一盏油灯,隐约能听见里面汉子们打铁的钉钉咣咣的声音。
金漫压下头上的斗笠,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的忽然闯入将屋内的汉子们吓了一跳。几人放下铁锤,将她围住。
“姑娘,今天我们不接生意。”
金漫十分江湖的朝他们一拱手,“劳烦几位,我要见你家掌柜。”
一个赤着上半身的汉子拿起令牌看了看,十分不友好的说道,“我们这没有掌柜的。”
“现在有掌柜了吗?”金漫从腰后掏出一块王府令牌,啪的一声拍在打样的木板上。
那几个汉子不为所动,“姑娘别费劲了,俺们今天不接单。”
金漫眼尖,看见几人身后的里屋小木门微微动了动,便扬高了声音说道,“原来真的不接单啊,那叨扰了。”
“可惜可惜,我原想着花十倍的价钱打一把小刀的。看来是和诸位没有缘分。告辞告辞。”金漫说着便作势要走。
她就不信了。下这么大雨都不歇工,还让工匠们干活的老板,会不喜欢钱?
果然,金漫的脚还没完全转过去,背后那小木门啪的一声就开了。紧接着一个年轻小伙便蹿出来似的几步到了金漫身前,嬉皮笑脸的说道,“姑娘留步留步。”
“不知姑娘想打一个甚等样兵器?有没有图纸样子可以瞻仰瞻仰?”年轻小伙笑得见牙不见眼,他看起来十分的谄媚,但是那双特别明亮的眼睛,让金漫知道这个小伙子绝对不是普通人。
要是平常她才不想和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打交道,但是今天不行,她实在是着急。她要去救人,没有一把称手的兵器怎么行?
“我想打什么,你都能打的出来吗?”金漫问道。
年轻小伙子直了直身子,一拍胸脯说道,“姑娘放心,小店虽小,也是百年字号,童叟无欺,用料实在。绝对是好铁好铜好做工!姑娘的活儿交给我们,必然合您的心意。只不过……这十倍的价钱……”
金漫出来的匆忙,也不想惹人眼目,身上穿得是一身普通的防水油衣,小伙子的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有些狐疑。
金漫直接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元宝,丢给他,说道,“掌柜放心,我别的没有,唯独钱多的是。我想打一把刀,要很快很快的刀,你行吗?”
“哎哟,瞧咱们有眼不识金镶玉,这位姑奶奶您上客房里坐。”小伙子立刻喜笑颜开,将金漫往小木门里面迎,一边问道,“不知姑娘您打快刀是去做什么用?”
二人走近客房,金漫取下头上的斗笠,展颜一笑道,“劫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