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洛川带着一把短刃窜进了鸿王府为红方准备的厢房。床榻上鼓鼓囊囊的,隐约是一个人侧卧的形状,洛川几步跃到床前手起刀落干脆利落的将短刃狠狠扎进了脖颈的位置。
他这一击本该将那躺着的人立刻毙命,可前提是床榻上得有个活人。
洛川一击扎下的时候便知道了,自己失手了。
匕首下陷的感觉软塌塌的,没有利器扎进人肉之中的滑腻感,洛川在黑暗中眯了眯眼睛,他天生有敏锐的六识,黑夜中仍能视物,他很快在屋子里看了一圈,不想没有看到任何人。可就在洛川抽回匕首的这个瞬间,他敏锐的第六感捕捉到了来自头顶的一道劲风!几乎是下意识的洛川的身体横着平移了出去,右手用匕首朝上一翻,横切了过去!
红方一击落空,半空里鹞子翻身换了个姿势落在洛川的对面,洛川手中的匕首已经被他轻巧夺去,此刻正横在洛川的喉结前。
也不见红方有什么动作,仅仅是手掌虚虚一晃,桌案上的灯烛便被点亮。
“你知道我要来?”洛川一下明白了过来,看着红方那张好看的俊颜提高了警惕,“你接近我们到底有何目的?”
我们自然指的是他和金漫。
红方抬手封住洛川的双肩大穴,让他无法移动。红方咦了一声,忽然将手指搭在他脖颈的脉门上,脸上神情数遍。
随即绕着洛川走了两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怕死我便不会来。”洛川几乎不用思考,“但是你不死,金漫就不得安生。”
来的这些时日,洛川已经看明白了,鸿王府人多水深,根本不是能给金漫带来庇护的家,反而因为鸿王府的层层勾连和牵扯,倒是让金漫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在鸿王府以来,金漫看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实际上,她不过是一桩一桩的挨着解决这些事情罢了,甚至这桩桩件件的糟心事接踵而至,都没有给她留下一点喘息的时间。
最近洛川甚至都很少看到金漫有时间打坐休养。似乎时时刻刻都在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他之前还在房间外看到过金漫将白螺端来的一碗补品直接倒掉的场景。
她对每一个人笑,但对每一个人都不信任。
洛川甚至在想,这份不信任名单里是不是也有他自己的名字。
这样的鸿王府加上这样的金漫不能再被自己牵连,而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必然是那个天不祥,鸿王府必须有一个人出来顶上这个罪名。他是不二人选。
“有趣有趣。”红方好看的桃花眼似乎一眼便将洛川看穿,他的那点小心思在他活过的百年多岁月里简直不堪一击。
“拼死保护也不过是一时罢了,你死了,以后她怎么办?”红方收回匕首,手指在断裂的流光身上轻轻拂过,看着洛川沉思的样子,加了一记重锤,“你死了最好,她以后嫁人生子,和他人厮守快活一生。”
“不行!”洛川几乎想也没想就反驳道,那个场景他一想心里就难受的想要杀人。
红方满意的勾起唇,看着洛川那副要吃人的模样,“为何不行?你死了正好,免得挡了她与旁人欢好的路。”
浓紫色在洛川的眼眸中一闪而过,“谁觊觎她,我便杀之。”
“若她心悦旁人呢?”红方紧追不舍的问道。
洛川的舌尖顶了顶脸颊,初见风流的帅气脸庞上有痞气,“不会。”
“她这辈子只能看到我。”
红方忽然双手鼓掌,向后退了几步哈哈大笑道,“好极了好极了,你这模样当真好极了!”
他多年不出江湖,没想到一出来便遇到了这个千年难遇的少年。红方随即装模作样的敲了敲桌子,“你拜我为师吧。”
洛川挑起眉梢看他,“你说什么?”
“贫僧一身本领都交予你。”红方下定决心一般加重了语气,“正常人学不会我的功法,但是你可以。”
“为什么?”
“因为你和贫僧一样,是个疯子。”
“况且你时日无多,就算我不杀你,不出半年你也会一命呜呼。”
“你为了收徒,这么拙劣的谎言都说的出来?”洛川才不信他,金漫亲口说过他琵琶骨的伤已经好了,而且最近一年多也不再流血,不再需要她的烟灰来止血了。
被质疑的红方忽然抬起手掌拍在洛川的肩头,既解开了他的穴道又顺手将他拍到院子里。
洛川猝不及防被打翻在地,翻身起来的时候嘴里涌出一口血,待看清了血的颜色洛川忍不住愣住。
那血,竟然是黑红色。
“大师!快!大师院子里有动静!”院外,巡逻守夜的院奴们惊醒了,纷纷吵嚷起来。
红方踱步从屋内走到院子里,蹲下身对洛川说道,“你已经身中奇毒,半年已经是极限。”
“我给你半个时辰考虑,你不同意我便去找她。”红方已经完全拿捏了洛川的软肋。
“你敢!”洛川怒目而视。
“有何不妥,金漫聪慧多智,而且又如此美貌。”红方露出一丝垂涎似的笑,拍了拍洛川的脸颊,“得不到你,她也可以。”
“我一定要杀了你。”洛川越急越气,红方就笑得越欠。
“给你半个时辰,永安街头茶棚。”在院奴们围拢上来将被打伤的洛川按住之前,红方甩了这句话。
手指被流光锋利的刃划破,细微的疼痛让洛川抽回思绪。他看着从手指上渗出的血,仍然是正常的鲜红。
“为什么是我?”洛川抬眼,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学了你的功法可以为我解毒吗?”
“怕死了?”红方来了兴致,他昨晚明明十分的孤勇,俨然一副你杀了我最好的样子。
洛川摇摇头但又重重点了下头,“不错,我怕死。”
“死了便再也看不到她了。”洛川低声说道。
红方眼神有些飘忽,叹了口气,“你早晚会知道,世上并非所有人值得你如此……将真心全数交付。”
“做你徒弟我也有三个要求。”洛川看了看时辰,天色已经隐约发灰白,清晨即将到来,“背叛和伤害金漫的事我不做。”
“我拜你为师,但不跪你,我此生只跪金漫一个。”
红方听得又气又笑,心道我好不容易收个徒弟,却连徒弟的跪拜礼都受不到,“罢了罢了。”红方把手中的凉茶泼洒进雨中,“痴儿,答应你就是了。”
洛川起身再无一句,起身对着他双手作揖一躬到地。
“我即日便要离开此地,这卷心法交给你,你自己参悟去。”红方对自己没有收到应有的师傅礼遇很是堵心,没好气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经书丢给他。洛川接到怀里翻开看了看,上面有字有画,倒是容易看懂。
“多谢师父。”
红方沉着脸挥袖,“回去吧。”
洛川毫无留恋的撑起油纸伞便离开了茶棚。红方在他身后喊道,“一个月后我再来考你!”
洛川越走越远,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红方重新坐回长凳上,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拿出一个杯子倒了杯茶,放在对面的空位上,双手合拢在袍袖中,说道,“还要躲多久,出来坐。”
他话音刚落,简陋的木桌旁边多了一个黑白僧袍的僧人,正是无字和尚。
“师叔。”无字恭敬的对他行礼,红方反而不耐烦的一摆手,随即自言自语道,“还是洛川那个不懂礼数的看着舒服自在些。”
无字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端坐在对面,“师叔真的收了他。”
“谁能收了他?我看只有那个金漫。”红方叹了口气,“你以为他真想拜我,他不过是知道我有法子救他,让他好多陪着那小妮子罢了。”
“我不在,你需时时提点你师弟。”红方算了下辈分,刚好洛川和无字和尚平了辈分。无字犹豫着没有回答。红方眉头一皱,“因何为难?”
“不敢期满师叔,三殿下其实安排小僧要……”无字没说完被红方打断,“我要你提点他心法武艺,没说不让你杀他害他,对吗?”
无字一脸诧异,“师叔此话何意?”
“功夫心法你该教就教,剩下你和萧砚的龌龊事你该做也做,也不需向我禀告。”红方觉得和无字这样一板一眼的孩子说话十分无趣,喝了一杯凉茶起身,“况且你也未必是他二人的对手,到时小心些,我师兄只有你一个弟子。”
“别为了别人的名利权势之争折损了自己进去,你可是方外之人啊。”红方的声音逐渐飘远。
只留无字一人望着冷茶发呆。
洛川一身雨水赶回鸿王府的时候,天色刚刚大亮,却依旧灰蒙蒙的。在大门外,他意外遇到了一个同样匆匆赶回的人,南嘉。
仇人相见分外眼明,洛川一眼就看到了斗笠之下的南嘉正挑着一双细长的凤眼看着他。
洛川不予理会,提起长袍便往府门里走。谁想南嘉一改平时的怯懦胆小姿态,对着洛川的后背打出一枚银镖,洛川右手一晃,探出二指将银镖夹在手指中。
“找死?”洛川头也没回,手上用力将银镖甩了回去,算是回敬。
南嘉长袖一卷,将银镖收入囊中,不着痕迹的笑了笑,“找死的人是你。行刺红方大师,你以为金漫替你挡了灾就算了事吗?”
洛川身形停住。
南嘉冷笑着从他身边经过,先进了府门,“我劝你天不祥这个名头就认下,否则等朝廷追究起来,金漫那个命格搞不好就要重新测算,到时候算出来是什么命格是你能左右的吗?那时别说金漫,整个鸿王府都要受你株连。”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此事已经惊动了当今天子,钦天监的卜卦天师已经在来的路上。”南嘉侧身说道,“你现在想逃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