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川和珍珠儿期待的目光里,金漫掏出磨得发尖的石块,踩着低矮的石凳,在神医的石屋墙壁上,发狠似的一笔一划刻了下去。
“前年去年和今年,老子送水整三年。”
珍珠儿嘴快,看着金漫写下的东西,一不留神的就给念了出来,念完了随即脸上发烫。
郡主真的很野蛮呢。
“看来不治也没事,”金漫写到第三句就停了下来,捏着石块对着墙壁恨得牙痒痒,却想不出第四句合辙押韵的话来。
洛川看她啃着手发傻,索性接过石块,大手一挥,写了一个大字。
“滚!”
珍珠儿念完,随即掩着嘴和金漫一起笑了起来。
仗着自己站在石凳上,有身高优势,金漫揉了揉洛川的头发。她已经在浮沉馆呆了整整三年,洛川的身高也从和她一般高,雨后春笋般窜到了比她高出一头,以至于她现在和洛川说话都得仰着头。
这孩子也从少年略带稚嫩的样貌,出落成了清冷脸的俊美男子。
最近一年多,西院的那些少妇,有意无意总是向洛川靠拢,但总被洛川那双冷到吓人的眸子吓了回去。
“下来。”洛川朝金漫伸出手,见她愣愣发呆,开口道,“回去吧。”
金漫仰着头又看了看那几行诗,恨声道,“三年的热水啊,真是浪费浪费。”
洛川知道她是替自己的伤势担心,安慰道,“没有那神医,我不也活过来了?”
金漫阴着脸没说话。
他是活过来了,个子也长得高了不少,可是谁能想象到洛川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着伤口不断发作的折磨痛苦。
“等出了浮沉馆,外面有的是良医。到时候姐姐给他烧上个三四五六年的开水,保管让你好起来。”金漫看着洛川虽然在笑,但是脸色憔悴的脸说道。
“好。”洛川眨眨眼,体会着这一刻她给的温暖感。
“感动不?叫声姐姐听。”金漫趁机说道。
洛川微笑着什么也没说,忽而伸出胳膊将她从石凳上抱下来。
金漫落地,轻轻捶了他一拳,没好气的说道,“臭小子,听你叫一声姐真难。”
几人说笑着离开石屋。
东院。
小侯爷正抱着温如玉,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有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瘦小男子将一封密信递给周康,温如玉没有被蒙住的那只正常眼睛一扫,看到上面一个手章,红色的火漆上印着“白”字。
是宫里的白公公?
也就是说,这个瘦小的男人,也是从宫里来的。
温如玉忍不住多打量了瘦小男子一番,那人从斗篷里微微抬头,一点寒芒掠过温如玉,吓得她赶紧低下了头。
“大人吩咐。”瘦小男子朝着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除夕前,务必将宝物找到,这是小侯爷最后一次机会。”
话语简短,但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周康一愣,随即伸手捂住额角,低声道,“又一个七年了。”
十四年前,他刚刚来到浮沉馆不久。白公公私自找到他,交给了他寻找宝物的任务。那件人人觊觎的宝物,没人会想到其实是藏在这破败衰颓的浮沉馆内。
但说是宝物,其实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什么。更没人知道那样宝物长什么样子。
周康能在浮沉馆里得到白公公的撑腰作威作福,就是因为这场十四年前的交易。
七年前,周康一无所获。
七年之后,周康仍旧毫无进展。
瘦小男子没再开口,转身欲走。
周康站了起来,紧追两步,“小公公留步。浮沉馆里里外外已经被我翻了个遍。唯独一个地方,我从未彻底查验过。”
瘦小男子站住,周康赶忙说道,“西院。浮沉馆的西院我没有机会进去好好翻找。”
“需要我做什么?”瘦小男子声音仍旧冷淡。
“西院被那个小贱人霸占之后,我便连靠近已经不能。”周康仿佛告状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亲人似的,一股脑的竹筒倒豆子。
瘦小男子的眉梢一动,露出几分不相信的神情。
周康推开温如玉,凑上前说道,“小公公并非是在下虚言,金漫那贱人不知道使了什么招数,不仅让西院那些人个个都归她管束,而且还弄了个巡逻队,白天晚上都有两队巡防,我们东院的人找了几次机会都没法靠近。”
“如今的西院几乎和我们并驾齐驱,更别说让她听我的了。”周康想着自己在金漫那吃的亏就一阵牙痒痒。
“怎会让她到如此地步?”瘦小男子反问,“若要公公知道你治理浮沉馆不利,是什么后果你自己心里清楚。”
“三年前,小贱人刚刚入驻西院的时候,在下便向公公求助,希望他能派您出手,暗中结果了那个贱人!”想起来就来气,周康暗搓搓的咬了咬牙,他不是没有和白公公说过,三年前他就请命要暗杀金漫,可石沉大海一般,白公公根本没有搭理他。
“三年前浮沉馆哗变风波未歇,贸然动手只怕会对公公引火上身。”瘦小男子冷冷回了一句。
周康心头一跳,想到了什么似的颓然了下去,“也是,公公自有他的计较。只怕三年过去,公公手下再无人可以取小贱人性命,不再是她的对手了。”
“小公公有所不知,这几年,西院里的那些书呆子个个将金漫姐弟奉若神明,每个人都倾囊相授,如今算起来,那姐弟二人也学会了不少东西。”周康一连串的摇头,退后,“小公公全当我方才失言,什么都没说过吧。”
瘦小男子不再说话,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道,“你方才所说我会转告公公。三日后,我再来传令。”
待男子走后,温如玉温顺的依偎在小侯爷周康的怀里,轻声细语的说道,“他能行吗?”
“他不行,就没人行了。”周康用力在温如玉的后臀拧了一把,“等他弄死金漫小贱人,整个浮沉馆就回到我手上了。”
温如玉微笑着应和,眸子里闪动着算计的光。
瘦小男子飞身上了屋檐,居高临下的抱肩看着西院。
金漫正带着鹿鸣等几个孩子和鹿苹玩老鹰捉小鸡。
三年未见,少女出落得愈发明艳动人,和他在京城里见过的那些贵人不同,金漫以一种不顾一切的力量,野蛮生长。
她身边仍旧有那个少年,在石屋外劈柴,目光始终跟在金漫的身上,下一秒却飞起眼角,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这一眼,又冷又硬,似一把从眉宇间飞出的刀。
洛川拧眉,起身再看时,屋檐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孤零零的荒草在飘曳。
冬天的暖阳总是很短暂,金漫和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天便擦黑。
招呼着孩子们和劳动的书生们过来一起吃饭,一边商量着今年的除夕要怎么过比较好玩。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出着主意,金漫捏着块蒸土豆,咬了两口就往嘴里一叼,右手快如闪电,一把攥住了摸走自己手帕的手。
“鹿鸣,你就死了这条心,在我这你偷不走东西。”金漫捏着他的手,往桌上一放。
这几年,鹿鸣一有机会就要对她下手,恨不能摸走点什么东西才好。刚开始的时候鹿苹还觉得弟弟如此十分丢脸,但看金漫根本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和鹿鸣一起玩的不亦乐乎,也就随这两个人的便了。
鹿鸣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婴儿肥的小少爷,已经抽长了身条,成了少年身板,可他被金漫捏住手的时候,也没有半分扭捏,只有又失败了的遗憾写在脸上。
但是洛川十分不满,伸手去盘子里拿了个热气腾腾的蒸土豆,似乎是没拿住,一下掉了。不偏不倚的掉在鹿鸣的手背上,鹿鸣嗷呜了一声,赶忙收回自己的手,怨恨的看了一眼洛川。
“我跟你说,你以后不要拿女孩子的手帕,听说拿了就得负责,特别麻烦。”金漫看了看鹿鸣,又看看鹿苹,“你弟弟老大不小了,你好歹教教他。”
“小鹿太笨,亲哥也不愿意教。”黄生嘴里嫌弃着,手里诚实的剥着土豆皮,把白白嫩嫩的土豆块递给鹿鸣,“别说他亲哥,我们这几个谁没被他气个半死过?”
“教不了,教不了。”其他几个书生跟着连连点头。
鹿鸣不服气的吐了吐舌头,“你们教的不好,要是大郡主肯教我,我准学的好。”
“咳咳。”金漫捂了捂嘴,“眼看年关将近,我准备几张网子,你们谁过去山后面看看有没有啥活物,随便打几只?咱们打打牙祭。”
“我!”鹿鸣第一个举手,“大郡主我想去!”
他一带头,还有其他几个人也跟着举手附和。
“行,那就你们几个,这两天咱们把网子做好。”金漫说着。
“大郡主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鹿鸣好奇的看着金漫,其他人也看过来。金漫摇摇头,“我不爱动,你们去吧。”
众人失望的互相看了看,鹿鸣率先问出心中疑惑,“栅栏能悄悄摸到后山这件事还是大郡主那您发现的,可是你好像从没有去过后山啊?”
金漫沉吟着,琢磨要怎么自圆其说。却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急促,珍珠儿捏着一张黑不溜秋的纸跑了进来,胳膊撑在门框上,“大郡主!神医,神医他回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