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兴大街上,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大圈,虽然已是黄昏时分,但赶着回家吃饭的人还是被人群中尖锐的吵架声给吸引了,停住脚步。
燕仪好不容易挤进去,便看见一个穿着淡蓝色倒大袖的年轻女孩和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子拉扯着一个箱子。
那女孩长得很漂亮,青春正盛,只是神情看起来有些疲惫,辫子松了,耷拉在旁边,极为憔悴的模样。
燕仪惊得张了张口,这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她那个异母妹妹燕婷。
“我说过很多遍了,我不认识你!别碰我的箱子!”燕婷大叫起来。
老头眼里泪汪汪地,扒着她的箱子不放:“小花,你怎么连爷爷也不认了?”
燕婷快崩溃了,她刚下车站,进到城里,就遇上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老头子,非扒拉着她的箱子不放,还口口声声管她叫小花,非说燕婷是她孙女。
老头力气不小,她又不敢用太大的力气,怕给他摔出个三长两短,就更不好脱身了。
围观的人见老人两眼含泪,声情并茂地喊她孙女,又见燕婷一脸不耐烦的模样,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燕仪听见旁边的人窃窃私语,说燕婷真是个不孝女,连自己爷爷都不认。
天晓得燕婷真不是他孙女,她都快气死了,但因为所有盘缠和衣物都在箱子里,所以燕婷也不肯轻易放手,于是双方僵在了一起。
“我不是你孙女,”燕婷大声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要抢劫吗?”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旁边有人看不过去了。
有人开了头,立刻就有附和的:“是啊,老人家再怎么样也是你爷爷啊,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他不是我爷爷!”燕婷几乎是嘶吼着喊出了这句话,两眼泛红,显然也是要委屈哭了。
老头见状,两行浊泪径直流下来:“小花乖,小花别哭,爷爷只是不想你走。”说着就向燕婷伸出手。
燕婷尖叫了一声把他的手拍掉,老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众人哗然。
议论声此起彼伏,许多人开始对燕婷指指点点。燕婷听着耳边的指责声,心里更觉得气闷委屈。
崩溃之下,她脸涨得通红,正要发火,却忽然听见旁边有人说:“我认识她,老人家,她不是你孙女。”
燕婷猛地抬头,就看见她最不想见到的人——燕仪站在人群中。
就在燕仪为她解释时,人群中挤出来一个满面愁容的妇人。
她气喘吁吁地跑出来,一看见老头就长舒了一口气,上前扶着他说:“爹,你怎么又自己乱跑出门?”
“我找到小花了……”老头颤颤巍巍地说。
燕婷又要发火,燕仪挡住她,对那妇人说:“老爷爷好像认错人了。”
妇人闻言,露出苦涩神情,向众人说道:“又来了……唉,自从我女儿去世之后,爹就糊涂了,总是自己跑出家门,说要找孙女。”
原来老头子真的有个孙女叫“小花”,和燕婷差不多大的年纪,原本是声州大学的学生,去年和同学上街演讲,在街头被几个兵痞打死了。
这件事当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全国各地的青年学生都发声要求彻查此案,严惩真凶,后来李大人下令枪毙了凶手,却对兵痞的来历避而不谈,又引起了舆论的广泛讨论。
许多人猜测那些兵是沪系首领桓玉台派来的。
这些年来,声州一直被中央官府和桓玉台两方分治,中央官府没有督办,最大的官就是李大人这个帮办。
所以桓玉台作为手握大军的地方军阀,自然而然地成了声州实际意义上的老大。
李大人想做什么事,都要看桓玉台的脸色。
而小花和同学们演讲的内容,恰恰是有关于声讨反动军阀的,声州大学的青年学生,一向是最憎恨军阀暴行的一批人。
燕婷听到此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燕仪久处深闺,对这件事没什么了解,燕婷却是早有耳闻。
“岳照花”这个名字,早因着那个案件,在《青年日报》上占据了很久的头版头条。
没想到眼前这个神志不清的老头子,居然是岳照花的爷爷。
燕婷的脸色霎时变得很奇怪,又是羞愧又是恼怒,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燕仪听了来龙去脉,虽然不甚了解背后的秘辛,却也明白了,这老爷子的孙女,死得冤枉,实在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