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十月中旬,凉意渐起,外头阴雨绵绵。屋子里弥漫着香火味,桌上点着一根将熄未熄的蜡烛。
李婆婆抽了一口大烟,吞云吐雾,隔着烟雾望着眼前瘦弱苍白的女子:“燕小姐,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情蛊可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燕仪低声道:“只要您愿意帮我,我不在乎。”
“现在这个世道,会这个的人不多了,”李婆婆自顾自地说着,“想当年贵妃向我求了它去,没过多久得到皇上的宠爱,生下了大清最后一个皇子……呵呵,都是些老黄历的事了,大清都亡了。”
她放下烟枪,坐回摇椅上,晃晃荡荡地接着回忆:“情蛊一旦种下,受蛊之人就会疯狂迷恋上种蛊之人,对那人神魂颠倒,为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善蛊顺应天时地利人和,这情蛊却是恶蛊,因为它违背了天时人和,乃是逆天而行。我家祖孙三代,靠着地利,硬生生养出了三只情蛊。”
李婆婆说着说着,脸上便布满了伤感神色:“或许也因为这件事太损阴德,我家一直子孙不旺。”
她之所以答应给燕仪一只情蛊,是因为去年中秋,她的小孙子在城里走丢,差点被人牙子拐走,幸好被燕仪救下了。
李婆婆是住在城外良山上的一个神婆,家中世代养蛊,会些巫术,平时一概不与人来往,靠给懂行摸过来的人算命看风水为生。
因为她本领高强,倒是积攒了不少家底,连大烟也抽得起。
女儿女婿早逝,留下这唯一一个外孙。燕仪救了李婆婆的心头肉,李婆婆当时便许诺,若有需要,可以到山里来找她。
其实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如今明面上已渐渐地不兴了。
毕竟大清灭亡后,西学在中国大地上传播迅速,尤其是他们这些自诩新派的名门望族,对洋人的知识了解得更多。
燕仪的父亲就对鬼神之说深恶痛绝。
但燕仪不太一样,用别人笑她的话来说,她就是个封建余孽。
燕仪是在乡下长大的。
母亲赵俞杰是燕霓成的原配夫人,大军阀赵乾的女儿,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旧式女子。
嫁给燕霓成后,她刚怀上长女燕仪,燕霓成就跟家里一个年轻貌美的丫鬟跑了。
燕霓成原本想和赵俞杰离婚,但迫于岳丈的压力,此事不了了之,只好选择不回家,做了沉默的反抗。
赵俞杰憋着一口气,大着肚子在乡下照顾公婆,只想生个儿子出来扬眉吐气。
谁知生下来发现是个女孩,赵俞杰气得差点把她掐死,幸好燕仪的奶奶及时发现,阻止了这场悲剧。
后来燕霓成和新老婆又生了一个女儿,赵俞杰便铁了心要把女儿养得比另一位优秀。
赵俞杰虽然是军阀小姐,但赵乾为人守旧,所以把她教导成了个不折不扣的旧式妇女,最看重三从四德。
因此,她也着力于把女儿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培养。
燕仪被灌输了不少传统思想,小时候还差点被裹了脚。
后来燕霓成写信来说,他不要一个小脚的女儿,嫌丢人。
如果要给燕仪裹脚,他就不认这个女儿。
赵俞杰看完信,又看了看自己的三寸金莲,半晌,仰天大笑起来,流下一行苦涩的清泪。
燕仪因此留下一双天足。乡下人人笑她不裹脚,被燕霓成接回省城以后,又被众人嫌弃土气。
她成了个半新不旧的人,好像不管是新社会还是旧社会,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燕仪对鬼神之说是半信半疑,小时候母亲总咒骂燕霓成早晚遭报应,后来果然收到消息,说他摔断腿,躺了十天半个月,还落下了病根。
燕仪就有点相信“人在做天在看”这句话了。
“燕小姐,这蛊你想下给什么人?”李婆婆把巴掌大小的桃木匣子交到她手中。
匣子里装着一瓶蛊虫磨成的粉末。
李婆婆告诉她,这蛊很容易下。
只要把这粉末放在对方的食物里,让对方吃下去,一觉醒来,他的心里眼里就全是你了。
燕仪接过匣子,只觉触手冰凉,清淡的木头香气弥漫在鼻尖。
“下给一个对不起我的人……”她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