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元起昨日夜间到了驿站,便将闲杂人等都驱散到外院,带着雪娘霸占了这个上房内院。
此时此刻,听着屋内的动静,他心内生起无端焦躁之气。
天地之间一片苍茫,晨曦渐起,朝阳初升,驿站院落里渐渐地,洒落一地金色。
肖元起几个腾跃,跳上院墙,从怀里摸了个酒壶出来,一口一口地,喝下去的,不知道是酒,还是满怀愁绪。
他如今也说不清楚自己对雪娘,到底是什么感情。
其实一开始,仅仅是为了与洛子清作对。
洛木头娶了个孤女,洞房花烛夜逃婚,肖元起就很好奇,这孤女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洛子清冷落她,他就偏要对她好。
最好这孤女耐不住寂寞,与自己私奔,给洛子清戴个闪亮亮的绿帽子,才好玩。
后来发现,罗雪娘与别的女娘子都不一样。
慢慢地,肖元起有些喜欢上她了。
可是雪娘说,不愿意做他的侍妾。
她说,虽是女儿身,却也心怀天下,想为天下女子,做些事情。
接触越多,肖元起对雪娘便越多一份尊重与欣赏。
他很珍惜这个朋友。
再说,肖元起也不敢有情爱之念。
就像当年对杜王妃说的,他能给的只有名分与尊荣。
情爱,给不起。
身边来来去去那些女娘子,不过都是些逢场作戏,喜新厌旧的游戏。
雪娘说要与做朋友,肖元起心里还挺欣慰。
可是暗暗地,他也觉得,雪娘若愿意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求一个真情不渝,他大概也会很愿意配合。
如今看来,雪娘心里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是洛子清。
肖元起说不清楚自己是妒忌,还是不甘心。
屋内折腾了半日,到午后才慢慢平息,两人大概是都累了,搂在一起睡了过去。
黄昏时分,洛子清拉开门,叫驿站小厮送水来。
肖元起估摸着雪娘收拾好了,才慢吞吞地从自己屋里出来。
看着洛子清立在门口,两人对视了片刻。
肖元起走过去,冷着脸对洛子清说:“让一下,我要进去看看她。”
洛子清往旁边挪了两步,却守着房门,没有离开。
肖元起推门进去,雪娘抱膝坐在窗棂下的圈椅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慵懒又妩媚的光彩。
但是看上去又那么羸弱无力,肖元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拖了一张木凳,在雪娘身前坐下,也不说话,只仔细打量着她。
雪娘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肖元起抿了抿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道:“你还好吧?”
雪娘点点头。
其实她不太好,本来就体寒,昨天在冰水里泡了半个时辰,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寒气。
偏偏寒气底下,又裹着一团火,烧得她只想把自己给撕碎了去。
幸好洛子清及时赶到,不然她很可能熬不过这冰火两重天的折磨,把肖元起给办了。
“雪娘,我不太好,伤自尊了。”肖元起低声嘟囔着。
雪娘没理他,这个时候她没那心气儿做暖心姐姐,自己就很不好受了,哪顾得上安慰肖元起这个娇气包。
“你说你咋就这么看不上我呢?我都说了,不介意被你当解药,你都不肯,非要等着洛子清来……”
雪娘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温柔地看着肖元起,竟然伸手抚了抚他的脸。
肖元起脸刷地一下,红了。
“肖元起,你知道吗?人与人之间,由陌生到相识,再到相知相惜,就好像是在画一幅画。”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凝神看着窗外,继续说道:
“我与你之间这幅画,干净又纯粹,是我生命里最温暖最明亮的存在,我很珍惜它,不想让它变得复杂,奇怪。”
雪娘仰头,看着黄昏的天空,梦呓一般地说:
“可是我和洛子清之间,这幅图画早就有了许多败笔,就算再乱画几笔,也不碍事。”
屋外廊下,洛子清将这几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神色暗淡了几分,举步走向马厩,心里揣摩着,是不是应该一会儿就出发,尽快把雪娘送到京城,服了解药才好。
肖元起许久没说话,最后笑了笑说:
“雪娘,没想到你这张嘴,哄起人来,简直天下无敌,也罢,我只当你说的都是真话。”
他起身出门,找到洛子清,没好气地说:
“雪娘交给你了,好生照顾着,马车也别跑太慢,她中了这情毒,时间拖得越长,身子骨消耗越大,便越虚弱,可她也不能太累着,千万别让她骑马,剧烈运动会让情毒发散更快,效用更猛烈……总之你斟酌着照顾好她……尽快赶到京城吧,我先行一步,去找赵管易拿解药,你到了京城去仙林馆便是。”
说完便解开缰绳,翻身上马,也不与雪娘道别,连夜往京城奔赴而去。
肖元起离开后,洛子清找驿吏要来纸笔,往云州修书几封。
成翔被拿下后,陈强在青州代领刺史职务,倒不必担心。
云州事务繁多一些,亚林关被烧成了空架子,云州城内一片苍夷,各家百姓和云州军都死伤不少,需要妥善安抚。
这些事情没有三五个月,整顿不了。
洛子清本打算花一两个月时间,理出头绪来,交给曾广平,再进京面圣。
如今也顾不得了。
洛子清令曾广平代替自己,处理云州军务与民政。
特别叮嘱,必须在凛冬冰封之前,将亚林关防御工事修复完毕。
又令罗立军代自己,即日押送成翔和阿里诺进京,不得有误。
诸事安排妥当,洛子清驾着马车,领着雪娘风餐露宿地往京城赶。
沿途并非处处都能那么巧,赶上有驿站客栈投宿,尤其他二人又赶着路程。
头两个晚上两人在郊外露宿,十月底夜间寒冷,还好洛子清预先在驿站买了许多被褥,堆在马车里。
雪娘中毒之后,平日里越发地畏寒,只在毒发时,浑身如火烧一般难受。
洛子清只要停下休息,便把雪娘搂在怀里,给她取暖。
可雪娘还是忍不住簌簌发抖。
第三日夜里,他们终于找到一个小镇,有个像样的客栈。
洛子清想给雪娘泡个热水浴,老板娘眼皮一掀,嗤笑道:
“客官,您以为我们这是京城呢?这穷乡僻壤的,又是大冬天,缺水少柴,能有口热汤热饭就不错了,还能给备上几桶水泡澡?您就是给银子,老娘我也办不到啊!”
洛子清无奈,只好要了个木桶,给雪娘泡泡脚。
他蹲下来给雪娘脱鞋抹袜,雪娘挣扎了几下,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