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清一路狂奔到悠游居,侯爷已经有些视物不清。
他颤巍巍地抓着子清的手,一字一字极缓慢地问:
“猎场刺杀之事,可有眉目?”
子清不敢再隐瞒,将密探查到的线索说给爷爷听。
侯爷缓缓点头,“宣元帝还是那般的老奸巨猾,最善玩弄人心。”
洛子清不明白祖父的意思。
“皇上的意图,是要太子,齐王,赵家,和洛家,都岌岌可危。这次猎场刺杀,一箭四雕。罗指挥使会被贬,你受伤。太子会更依仗皇上,赵家与齐王惹了嫌疑不说,还会互相猜疑。你可明白?”
洛子清犹如醍醐灌顶,这几天没想明白的事情,一目了然。
难怪皇上点名要罗立军负责芒山安防,又让自己去护卫太子。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这是做了个局,把所有人都装进去了。
太子芒山遇刺,罗立军防卫不力,被撤职居家反思。
自己也受了伤,必然会对齐王和赵家产生怀疑。
皇上……好毒辣的手段!
“我去之后,你一定要守拙,哪怕洛家军交出去也无妨,以退为进。将来有机会,去北疆,有了军功在身,就不怕了……”
子清哽咽着点头,“孙儿记住了。”
侯爷眼神浑浊,声音微弱:
“孩子啊,爷爷对你一直严苛,你可记恨爷爷?”
子清摇头,哽咽着说不恨。
“你就是太能忍了,人活着,不能那么忍,得恣意一些,该努力努力,该放纵放纵,别亏了自己的心你懂吗?”
“什么事情,愿意不愿意,得问问你自己的心,而不是看别人的眼光与态度。”
侯爷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看着雕花床顶上的枝蔓,似乎在与洛子清说,又似乎在与自己说。
“我知道你心里苦,你记着,那些所谓的高门士族,繁文缛节,都是编出来约束人压制人的,心里别太当回事。太当回事,就是枷锁,牢笼,让你一直被压着,跪着。心里不当回事,打破枷锁桎梏,站起来,你才是真丈夫真英雄。男人得站起来,懂吗?得睥睨天下,我行我素,懂吗?”
子清埋首在地,泪流不止。
睥睨天下我行我素,这是祖父大将军的气度,他凭什么?
他还什么都不是,只能收敛锋芒,藏锥于囊。
“孙儿愚钝,祖父教诲,定当铭记于心,日日格致求知,一日不明,一日不敢忘怀。”洛子清叩首道。
侯爷叹一口气。
“也罢,等你上过战场,挒过阵杀过敌,就会懂……唉,再给我十年,十年就好了……”
侯爷声音越来越小,昏睡过去。
接下来两日,侯爷偶尔清醒片刻,交代处理了许多事。
析产分家,将侯府花园一分为二,大老爷和二老爷各得一半。
侯爷的私产早有分配,账册与分配方案都在庄管家手里,只待日后清算交付。
侯爷又交代大老爷,将他的尸骨送回老家云镇安葬。
还专门拨出一笔银子,让回去翻修祠堂祖屋,购置祭田商铺,开办洛家私塾。
“一定要保住祭田祠堂和私塾,日后就算遇到灾祸,回老家,有祭田在,就饿不死。”
侯爷喃喃地重复着这几句话。
弥留之际,又唤雪娘来,拉着她的手,放在洛子清手心。
颤巍巍地说:“子清固执,清高,至纯易污,至坚易折。雪娘,你要替爷爷好好守着他,守着洛家,千万别弃他不顾……”
这日夜间,侯爷与世长辞,哀哭顿起,白幡长挂。
洛二老爷接到丧报,当日便赶赴京城。
停灵七日后,按照老侯爷的吩咐,封棺起灵前往西川云镇。
洛府有官职的男丁依律上表丁忧,皇上自然挽留。
最后恩准洛大老爷回乡丁忧三年,洛二老爷和子清子光守制半年后复职。
连日忙碌,雪娘与洛子清也未曾好好叙话。
只临行前二爷进清影院看了她一回,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
也好好看顾祖母与家中亲眷,不出意外,他半年后便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