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轻轻推开,进来一位绣娘,看着和江婶子年纪差不多。
因为一直在绣坊里娇养着,显得脸嫩些。
一双手纤细修长,只手指头看得出,是长期拿绣针的手,有一层薄薄的老茧。
她躬身行礼,柔声道:
“奴家林绣娘,听说二奶奶要做一架屏风,不知想做什么款式,绣何种花样?”
雪娘冲她一笑,温声细语地说道:
“不着急,我原是在青州,见过那么一架屏风,两面竟然是不一样的图案,一面是花团锦绣,另一面却是孔雀开屏。观之不俗,不知玉绣坊可能作出那种绣品来?”
林绣娘愣了一下,微微摇头道:“那是双面绣,如今已经失传了。”
她自然记得,双面绣是锦绣坊每代绣主才能掌握的绝技,一生作品不超过十件,且只传授给下一代绣主。
如今绣主已逝,生前也没来得及传授后人,双面绣技法,以及其他几种绝世绣技,都湮灭于当年那桩冤案中。
雪娘观她神色晦明难判,心知这位四十开外的林绣娘,必然是当年锦绣坊留下来的老人。
便试探着问道:
“林绣娘可知当年锦绣坊?我在青州时听说那架屏风是锦绣坊出品,一直心心念念,哪想到来了京城,反而没了指望……”
林绣娘倏地起身,连连摆手,神色慌张。
“二奶奶我不知道什么锦绣坊,您也别再打听了,那种屏风我们做不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着便匆匆行了个礼,慌不及地开门出去。
雪娘与江婶子对了个眼色,江婶子微微摇头。
雪娘会意,看来这锦绣坊还真是个忌讳,不能多问。
雪娘让江婶子付了账,小二帮着将挑好的五匹布放到马车上,两人若无其事地离开玉绣坊。
半路又拐到吉庆斋,买了几盒刚出炉的点心,才回了侯府。
跟着雪娘马车的人转身去了齐王府。
“你说她打听双面绣和锦绣坊?”
齐王心下诧异,这罗雪娘不是个孤女吗?难不成她身上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罗雪娘生于北疆,年纪也就十七八岁,此前从未入过京城。
锦绣坊出事那年,她大概两三岁?按说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据她自己所言,曾经在青州见过一架双面绣屏风,一直念念不忘,如今有银子了,就想订做一架。”
江掌柜小心翼翼地回道。
齐王手里拿着着一根梅花络子,轻轻在掌心拍打着,若有所思。
络子上坠着一串细碎的小玉珠子,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江掌柜不敢抬头起身,一直弯着腰等齐王吩咐。
“你觉得,她主要是为了订做屏风,还是为了打探锦绣坊的消息?”
当年锦绣坊落在赵家手里,为了稳住侧妃,赵家将一半股份送进成王府。
那时成王还未登基,赵家也不曾封侯拜相,齐王还是肖元起,刚满五岁。
等齐王年满十六出宫建府,赵贵妃把这些产业都交给他打理。
当年锦绣坊易主,具体过程与细节他并不知道,只明白,这件事是个忌讳。
玉绣坊仅剩的几位老绣娘,都被封了口。
江掌柜谨慎地说:“小的觉着,多半还是为着那双面绣……”
齐王嗯了一声,突然有了个主意。
神色一亮,招手叫江掌柜凑近来,低声与他嘱咐了几句。
过不得几日,玉绣坊绣娘上侯府来量身,给府里主子们做冬日衣裳。
来清影院伺候的,正是那位林绣娘。
趁着贴身量衣时,她凑近雪娘耳边轻声道:
“请二奶奶屏退下人,奴家有话禀告。”
雪娘一愣,找了个借口把吉祥如意打发出去,江婶子却留在身边。
“她是我身边最信得过的人,没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她,你有话便快说吧。”
雪娘见林绣娘还打量着江婶子,便解释道。
“二奶奶请见谅,是齐王吩咐,若您想打听锦绣坊或双面绣的消息,便找机会去一趟玉绣坊,他倒是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
林绣娘飞快地说道。
雪娘皱皱眉,这齐王真是无孔不入。
他说手里有锦绣坊的消息,莫非外祖家出事,也与赵家有关?
雪娘不露声色地道:
“你们玉绣坊倒是好大的面子,竟然与齐王搭上线。”
林绣娘刚想说我们玉绣坊如今就是齐王的产业,话到嘴边,又吞回去,尬笑一声说:
“奴家就是个传话的,哪有那个荣幸见着齐王,不过是掌柜怎么吩咐,奴家就怎么说罢了。”
林绣娘她们走后,雪娘屏退众人,与江婶子私下商量。
见齐王,肯定是件冒险的事情,搞不好身败名裂。
但是不见,雪娘又实在想知道,锦绣坊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齐王这钩子,吊得可真绝。
“要我说,姑娘还是找二爷说说吧,二爷若帮着查,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江婶子提议道。
齐王那个人,看着便心机叵测,又与赵家有血缘亲情。
她实在不愿意雪娘与他有什么瓜葛。
江婶子做了几十年的奴婢,对主家的忠诚信任已经刻到她骨血里。
姑娘好不容易嫁进侯府,与二爷也日渐亲近,何必惹是生非呢?
有什么事交给二爷办,多好。
雪娘却不这么认为,靠山山倒,靠水水流。
祖父和爹爹是多好的男人,娘亲不也还是没靠上?
何况她还拿不准二爷的脾性,虽每每进后院,对她都和颜悦色,宠爱有加。
却从不与她多说什么,不逢十的日子便不进后院,书房也不让她进。
“我总觉着,与二爷之间,隔着一层什么,很难与他交心。若是请他帮忙查锦绣坊,必然牵扯出我与江南李家的关系,二爷也就知道我是许家女了。”
雪娘觉得二爷和齐王一样不可捉摸,若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一个玩世不恭,一个刻板严谨。
心思都是一般地深沉。
在雪娘心里,二爷不能轻易得罪或冒犯,齐王则无所谓。
她宁愿去见齐王,也不愿在二爷面前轻举妄动。
“祖父临终的话婶子还记得吧,此事绝对不可外露。侯爷也说,这件事情在侯府,只有他与我二人知道,还是不要轻易牵扯到二爷才是。”
江婶子叹一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二爷原本就不太中意这门亲事。
若知道姑娘身上还有那么些深仇大恨,不见得会怜惜她,反增嫌恶也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