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漓勾了一下嘴角:“你不用谢我,倒是我该谢你。”
“……”
她慢慢的起身,走到我的面前:“傅八岱的事,是你跟皇上说的吧?”
“民女多嘴了。”
她笑了一下,没搭这个话,只是说道:“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要帮我?”
“民女不过是照实说,那个帖子,非和嫔娘娘不可。”
“……那,你又怎么会知道,家父和傅八岱有旧?”
“刘毅大人生前告诉青婴的。”
“哥?”一提到刘毅,刘漓的眼中立刻闪过了一丝哀恸,哽咽了一下,才说道:“你和他也不过一面之缘,怎么他却跟你说了那么多。”
我笑了笑:“也许,是刘大人觉得,青婴和他投缘吧。”
刘漓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倒是你,懂他。”
想来,我未必真的懂刘毅,那样至死不悔的意念,但我能明白他的坚持,尤其在遇见了刘三儿之后,我更知道他的坚持其实是有意义的,只是,这世上真的懂他们父子的人,太少。
我说道:“如果能选择的话,我想刘大人一定希望懂他的是娘娘,直到最后,他还在担心娘娘会为了他的事而无法放下。”
刘漓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说道:“如果你是我,在这人世间只剩下这最后一个亲人,可他却被人用最残忍的手段杀害,你再也见不到他,在这世上孤独无依,难道你能放下吗?!”
“……”
这句话,我答不出来,就像我根本不敢去想如果当初离儿真的死在了南宫离珠的手里,我会怎么样?我会不会早就已经疯了?
可是看着刘漓愤懑难平的样子,我突然有些冲动,我想要告诉她——不是的,这一切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刘毅虽然死了,刘世舟死了,但他们死得无怨无悔,因为他们是为了自己一生为之奋斗的事业而死,他们死而无憾;而且,你并不是孤独无依,你还有一个亲人,他——
他,他在哪里呢?
一想到这里,我自己也有些哽咽了起来。
那个像岩石一样粗糙,笑容却有着阳光味道的男子,在经历了我给他的伤害之后,他会如何?他黝黑的脸上会不会还有笑容,会不会还像过去那样,不畏世事艰难,只唯心而走?
感觉到眼睛里一阵滚烫,我急忙低下了头。
不过幸好刘漓也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她偏过头去轻轻擦了擦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才转过头来看着我,说道:“你今天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
我今天过来,原本是想跟她说说傅八岱的帖子的事,可想起刚刚在院子里碰见叶云霜,我心里略一沉思了一下,临时改了主意,摇头道:“也,没什么事。”
“哦?”
“呃,皇上打算出城迎接傅八岱,我听说,他让和嫔娘娘也一同前去是么?”
“嗯,皇上说帖子是我下的,所以我也应该同去。”她说着,看了我一眼:“皇上应该也是要让你同去的吧?”
“是的。”
她懒懒的一笑:“我去又能如何?当初去西川的时候年纪还小,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我小心的看了她一眼:“呃……那娘娘,还记得什么呢?”
她冷冷道:“我说了,已经不记得了。”
“哦……”
说到这里,她又冷笑了一声,看着我道:“岳青婴,我倒真是有些小看了你,没想到你当初在扬州跟反贼勾结,都要斩立决了,现在居然还能活得好好的,还当上了集贤殿正字。”
我苦笑了一下。
“但是你觉得,你还能做什么呢?”
“……”我心里咯噔了一声,抬头看着她。
刘漓看着我,可那眼神却有些茫然,好像不知是在跟我说话,还是在跟她自己说话,喃喃道:“这个后宫,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后宫了,就算你熬出来了,又能如何?”
“……”
“论美貌,你比不过丽妃;论家世,你比不过皇后;论手段,你比不上贵妃,年纪越来越大,时间越来越少,新晋的采女一个比一个伶俐,你能做什么?”
听着她的话,看着她黯然的神情,我也有些沉重,这似乎是后宫所有女人的悲哀。
但,并不是我的。
我轻轻的笑了一下,说道:“和嫔娘娘,人,总是要有一死,可我们都还活着。”
“……”她有些愕然,睁大眼睛看着我。
“怎么死,没的选,可怎么活,我选择让自己做主!”
“……”
她震惊的看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我朝着她轻轻一福,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还是和之前一样清净,初秋,天晴云朗,一株梧桐在院中矗立,发黄的叶子映着阳光,微微的有些耀眼,我看了看那株梧桐,然后转头看向了叶云霜的屋子。
门户紧闭,也许因为阳光太过耀眼,透过窗棂也看不清里面,只觉得模模糊糊的一片昏黑。
我想了想,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
又过了一个月。
荣静斋那株梧桐的叶子已经全都黄了,飘落在地上,黄澄澄一片,被阳光一照好像满目金光一样。
皇城的秋天,就是这样的。
常晴的禁足也终于解禁,她人瘦了一些,但精神还好,念深一看到她就欢喜得疯了一样扒在她身上不肯下来,倒是常晴,淡淡的微笑着,抚摸着孩子的发心,又抬头看着我:“你辛苦了。”
“皇后娘娘说哪里话。”
“听扣儿说,傅八岱这两天就要入京了?”
“是,皇上已经下旨,明天就要出城相迎。”
“是么。”
常晴微笑着,伸手托着念深肉呼呼的小脸,低头看着他道:“大皇子准备好去迎接老师了吗?”
“嗯!”念深用力的点头:“母后,这些天念深很用功的,青姨叫念深念的书,念深都看过了,还认了很多字,还会背弟子规了!就算老师要考,也考不倒我的!”
“是吗?大皇子真是聪明。”
听到她的夸奖,念深就像喝了一锅橘子酪一样,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常晴又抬头看着我,说道:“明天本宫还是会留在宫里,你跟着皇上,凡事自己多留点心。”
我点点头:“是。”
。
第二天也是个天清气朗的好天气,一大早,车驾便出了宫门。
这一次不是正式的出巡,所以并没有太大的仪仗,我带着念深坐在一辆大马车上,他晚上没睡好,人还有些晕晕乎乎的,躺在我的怀里打瞌睡,只在马车出宫门的时候,颠簸了一下,才惊醒过来。
他揉了揉眼睛看看四周,又看着我,轻轻道:“青姨,你怎么了?”
“啊?”
“你怎么一直看着外面?”
“……”我放下帘子,低头看着他,只淡淡的一笑,没说话。
刚刚马车出宫门的时候,我也知道自己的心野了一下,可我也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干什么,况且——就算不是正式的仪仗出宫,裴元灏身边的人也不少,缺不了一两双眼睛盯着我的。
我只抱着他,没说话,倒是念深第一次出宫,一清醒过来就活泛了,趴在窗户上睁大眼睛瞅着外面,看到什么都指着问,我一路耐心的回答他的问题,什么是风车,什么是酒坊,天香楼是他不能问的地方,书社里有一些宫里看不到的书。
虽然很多事情,我现在无法为他的将来担保,但也许有那么一天,或许,这一片土地上所有的生灵都会匍匐在他的脚下,他应该要知道黎民百姓的苦与乐。
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了几个时辰,终于出了城门,经过了一片静谧的林地之后,停在了一座行馆前。
我事先并不知道这里有一座行馆,只怕是为了这一次远迎特地修筑的,周围绿竹成荫,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绿叶的芳香,间或有一两声鸟鸣响起,悠远悦耳,给人一种宁静雅致的感觉。
早已经在这里等候的宫女侍卫全都跪在两旁,恭迎皇帝。
裴元灏下了车,便带着我们走进去,这座行馆修得快,倒也并不马虎,没有皇城宫廷的奢华糜烂,只是处处透着书香门第的雅意两边回廊的屋檐下还有专供清泉流过的沟槽,行走间听着潺潺流水的声音,十分的安逸。
安顿好了一切,有宫人奉上了热茶,外面就有人来报——傅八岱一行,已经到了。
我一听,心里也微微的有些揪紧了,裴元灏掸掸衣袖,平静的坐在主位上,一挥手道:“请。”
说是远迎,但君臣之礼也不能废。
我带着念深坐在右边下手,这个时候还是站了起来,就听见外面大门外传来了马嘶声,过了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玉公公带着一行人走进了正厅。
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