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合什么?”
“你想要什么?”
许墨林大义凛然:“臣希望皇上圣明,百姓安乐,千秋太平。”
“更具体点。”程凉笑了笑。
许墨林这就沉默了,他倒是真的开始认真想了:“先帝曾有三个愿望——收回三个军府的控制权,澄清吏治和清丈土地。
第一个愿望自然是针对程家,想要完成这一点需要组建好几支属于皇室的新军,先帝整顿奔字部、组建龙鳞侠士都是希望能够将兵权拿回皇室手中。
第二点是因为仁宗爷一朝恩裳过重、任官过多,官员、世家和儒学名士勾结,使科举不能得人才,寒士无出头之日。
第三点则是针对朝廷的财税,仁宗爷时朝廷的税收有一千多万两银子,到了德宗爷就只有不到一千万两,到昌明三十三年,入库的银子甚至只有三百多万。先帝继位后,夙兴夜寐,但仁宗、德宗两朝流失的土地实在是太多了,而且牵一发则动全身。他也没有太后您这样的兵力……”
程凉挠了挠脸,还是要承认那个渣男挺不容易的。
在没有遇到秦政之前,她也不敢直接冲世家开战,更别提那个渣男,他连大舅哥的支持都没有,程家不打他就不错了,当然不可能帮他打仗。
“赢磊呢?”秦政冲蜀王抬了抬下巴。
“啊?”蜀王觉得自己疯了,他竟然真的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老祖宗产生了敬畏之心,就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时,父亲问他想要学剑还是学文的时候。
“孤……我没……没什么想要的。只要对得起列祖列宗,赢磊便对得起这个王爵。”蜀王这话还真的是真心的。
毕竟他的爵位已经到头了,再往上升就是皇帝。
但问题是他也不想当皇帝,要不是大哥死得早的话,他连蜀王都不想当。按照他少年时的人生规划,他现在应该是大秦最有名的游侠。仗剑三千里,路见不平就把刀,夜宿枫桥对酒当歌,逍遥自在快乐无边。
“去把赢谦、赢颢都叫来,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聊一聊。”秦政摆摆手。
蜀王如蒙大赦,转身就跑。
许墨林转身转慢了,都没看到他怎么出去的。
“你也去把高无咎、萧尧臣还有你觉得有资格来跟哀家议事的人都叫来吧。”程凉搁下茶杯,淡淡说道。
许墨林出了房间,人还有点懵。
他本以为自己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现在程凉他们看起来那么坦荡,反倒让他升起了一股羞耻之心。
啊,果然偷听就是偷听啊!
等他带着人回到房间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人。
程凉和沈宽坐在长条桌的尽头,中间夹着小皇帝;蜀王、景王、吴王坐在左侧,在她们下首还有镇国公姚春秋、刚上任的定国公林武以及程家的代表武安侯程安宁;右边的位置空着,显然是留给他们的。
许墨林下意识的找了一下秦政。
还没找到,就听见背后门咔哒一声,秦政双手环胸靠在门板上,一副今天谈不妥大家就都不要走了的表情。
他咕嘟咽了口唾沫,默默的走到桌子前面坐下了。
“大朝会开成这样,想必也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了。”程凉开口道,“尔等有宗亲,有勋贵,亦有公卿,哀家跟你们说倒也是无妨——哀家从来没想过要霸占着皇位不给皇上,你们不用逼,迟早有一天哀家也会归政于他。
你们觉得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哀家却认为皇帝担着如同万钧的压力。圣祖爷开疆拓土、平定天下,为的是黎民和天下,不是为了让后世子孙吃喝玩乐变成废物。如果仅仅是为了赢家日子好过,那他就跟那些世家没有区别了。
可是你们看看,夏商周的王室而今安在?强横如楚,富贵如新,绵延如汉,也只需要两百年的战乱就可以将他们的痕迹抹去大半。你们不相信死而复生、长生不老,却相信一个王朝不做任何改变就能长盛不衰,绵延万载,你们不觉得可笑吗?”
许墨林、蜀王还有镇国公他们都在沉思。
景王急得站了起来:“太后,我信死而复生、长生不老啊!”
程凉:“……”
景王直接推开椅子,跪在地上一顿磕头:“老祖宗,老祖奶,不孝子孙赢谦唯两位马首是瞻,什么都可以不要,包括这个王爵你们要收回去,孩儿也没有意见。只求老祖宗、老祖奶能让孩儿侍奉身边……”
沈宽:“噗——”
对不起,她一般不会在这么严肃的场合笑,除非真的忍不住。
程凉十分认真的看了他几十秒,确定这货真的不是在讽刺她、暗示他或者其他什么意思。虽然如此,她也没有觉得高兴,反而更生气了。
喊她太后、老夫人、姑奶奶就已经够了。
老祖奶是个什么鬼?
秦政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丢脸的子孙,他那如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感到了一种危机,没有半点犹豫,他一个箭步走到景王身边,如同拎小鸡仔一样把人拎走了:“咳……看样子他没什么必要参与国家大事的讨论,你们继续!”
程凉默默的看了看自己面前一拳厚的计划书和一大页纸的开场白。
片刻后,伸手将它们全部盖住了。
“诸位,我们现在并非处于盛世,而正在面临一场巨大的危机。哀家希望所有的秦人都能团结起来,像圣祖开创大秦时一样团结。否则,无论诸位有什么愿望,恐怕都没有实现的机会了。”
程凉本以为会有人质疑她,问她现在怎么不算是盛世;有人会反对她,说她为了揽权才危言耸听;也有人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令她很意外的是,在场的所有人相互交换了眼神后,由地位最高的蜀王开口,问的却是:“跟圣光教有关吗?”
“不完全是。”程凉想了想,“圣光教确实是大敌,目前看起来对大秦不太友善,但哀家说的危机或许比他们还要严重。”
“有多严重?”
程凉看了眼沈宽,沈宽一脸严肃的把瓜子放下,握着拳头在胸前做了个奥里给的手势。
程凉又抬眼看向秦政,秦政抱胸靠在门口,眼中星光点点,尽是欣赏。
她收回目光,深深吸了口气:“人与天斗,尔等可敢?”
许墨林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其他人也下意识的抬了抬头。
大秦虽然是皇权国家,大家平日对神祗也算不上有多恭敬,但“天”和“神”是不一样的。皇帝是天子,皇权是天授,祭祀的顺序是天地君亲师,“天”就是万物,就是一切。
人与天斗,可能吗?
就算是他们敢,又如何去斗,踩着高跷把天捅个窟窿?
良久的沉默之后,许墨林再次开口:“敢问何为与天斗?”
“山崩、地裂、洪水、旱灾、战争、疫病、四季失调、风雨不顺,如此三年五载,十年二十年,甚至一个甲子。”
许墨林脸一抽:“这是钦天监测算出来的吗?”
“不是。”程凉正在思考。
沈宽敲了敲桌子:“这是本宫和玄清大师、乾元道长一起算出来的。你们问那么多没有意义,就说信不信吧。”
“为何是如此?”许墨林眯了眯眼睛。按照传统的说法,天灾一定对应的是人祸,而女主当政,阴阳失调就是人祸中最为常见的一种。
难道是这个原因,程太后才想要归政于皇上?
秦政一眼就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淡淡补充:“与谁主政没有关系。你们可以认为这是惩罚,像圣光教信徒那样忍受、忏悔、祈求老天的宽恕。
曾经这么做的皇帝和王很多,他们不种地、不做工、不练兵,只想着讨好老天,恨不得早上一睁眼,其他的皇帝和王就死光了,让他们能够不费吹灰之力便坐拥天下。
但最后他们都死了。大秦不是老天赏的,而是你们的先辈一拳一脚,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是无数的白骨尸骸堆积出来的,是天下百姓一斗米一升面供养出来的。
如果你们觉得换个主政之人就可以高枕无忧,垂拱而治。那咱们的谈话就没什么意义,赶快卸了职务,回家养老。不要劳烦在下出手帮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