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你有辱斯文!”元槐握紧拳头,天生的傲骨和自以为正义的愤怒让他的情绪到了顶点,“自古武臣死战,文臣死谏!既然太后不听臣之谏言,那臣也无话可说,只有一死,以慰大秦诸位先帝!”
程凉冷笑:“你现在死,明儿个银子就抬你家门口!”
元槐双手已经举过了头顶,听见这话,喉结滚动,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闭着的眼缝里流出来,他喟然长叹:“元家列祖列宗,你们在天有灵,一定看得到孩儿今日所为,不是为了自己,为的是大秦的天下与万民。孩儿正直一生,不想临死落个贪官之名。此非孩儿所愿,却也不敢逃避,请列祖列宗恕罪……”
他猛地将额头砸向了地面。
“拦住他!”
程凉真是要被这种人气死,又固执又愚蠢又矫情但却又充满了让人敬佩的信念感。他跟朱庸他们不同,他是真的想要为心中的正义和理想而死。虽然他的正义和理想不是那么的与时俱进。
元槐被亲卫架住,又想要去咬舌头。
程凉一个眼神,亲卫马上伸手卸掉了他的下巴。
元槐一个长期素食主义者,怎么可能打得过程凉的亲卫,整个人像小鸡仔一样,虽然很努力的挣扎,但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程凉摆摆手:“把他带回别院去!”
几个亲卫架着元槐,大步流星的走了,旁边一群洛阳的文武官员面面相觑,更远处的排队的老百姓则伸长了脖子试图看热闹。
程凉的目光扫过众人:“纵使憨直,诚然不屈。虽然方式方法有待商榷,但就冲他是真的敢于仗义执言、舍生取义这点,他就强过大秦一大半的官员。”
岳庭渊是所有官员中唯一一个没有低头而直视程凉目光的人,他笑着拱手:“愿与太后共创万古未有之盛世,亦成全臣等做万世未有之名臣!”
程凉点点头:“继续办差吧!”
傍晚时分,元槐被一阵食物的香味唤醒,他感到肚子叫得很厉害。
他动了动,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椅子上,面前摆着一张案几,上面放着一溜儿碗碟,每一盘都让人忍不住直咽唾沫。
沈宽端着俩盘子走出来,看见他醒了,立马将脑袋仰向身后,“凉凉,他醒了!”
元槐猛地抬起头来:“贤宁……恭请贤宁太后圣安!”他下意识地想要作揖,却因为被捆着,没能站得起来。
沈宽啪啪把手里的盘子搁在他面前:“饿了就吃,别客气。”
元槐猛地咽了口唾沫,想到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顿饭,也不打算客气,随便端起面前一个盘子,大口大口向嘴里塞起菜来。
沈宽退到旁边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抓了把瓜子。
元槐吃到第二盘菜时,程凉夹着一叠纸从屏风后面走了进来。
元槐抬了一下头,想到白天有事情,有点拉不下脸请安,但身为臣子地道德规范又由不得他不做。矛盾之中,他委屈得想哭,用蚊子一般大地声音道:“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
“你吃你的,哀家说哀家的——不要以为哀家现在是在向你服软或者是准备宽恕你白天的所作所为,你这个度支司主事是不可能继续当了,心里有点数!”程凉颇为暴躁的将那叠纸往案几上一拍,自己在元槐对面坐下。
“首先,哀家必须承认,在这些项目上跟你们户部的沟通确实存在问题。因为最近的局势变化很快,有些东西需要做最即时的判断和反应。所以,哀家不得不独断专行一些,若事事都要等回到长安讨论完再决定,会耽误很多百姓的生活。这一点,希望你可以理解。”
元槐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盘子上,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程凉。
堂堂太后竟然再向他这个小小的度支司主事承认有问题,并请他理解。
我的天!
文王对太公也不过如此了吧!
“关于你说的三笔支出,包括土豆收购的后续事项。哀家现在一一给你说明一遍,当然,如果你完全听不懂或者听懂了假装听不懂,哀家不会说第二遍,并且会立刻让你彻底离开大秦朝廷——哀家不养闲人,更不会养一坨绊脚石!”
元槐放下筷子,严肃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
“大概就是这样。张道一的研究有可能会使大秦军队的战斗力提升十倍甚至百倍,哀家甚至准备将他们从程家族学中分出来,成立一个单独的司部,根据每年不同的研究项目给他们拨银子,这笔钱只会越来越多,不会减少,更不可能停止。
福临道的银子本是安抚福临道的百姓,他们山多地贫,又遭受战乱,按例也是该拨银子的。现在哀家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一来不希望他们养成处处靠人救济的坏习惯,二来也想要替福临道的东西找找销路。
他们亦是天子之民,你忍心看他们世世代代受穷,哀家可看不过。这批货物能挣钱最好,不能挣,哀家也会再想其他的办法。至于你要问哀家怎么挣钱,等你做到户部尚书或者侍郎,再来问哀家也不迟。
买稻米和收购土豆,其实是一件事。一部分稻米会通过哀家信任的商行流入中原、楚北、关中等地,保证稻米的价格不会高涨到百姓买不起的程度;另一部分稻米是要卖给世家的。
好,你大概又要反对,说哀家这是资敌的行为——拜托你在说这些话之前先想想自己会不会打仗,不要一张嘴就只知道扯那些没用的。圣人云,仓禀足而知礼仪。百姓要吃饭,要活命,不能全都像你的妻儿老母一样,陪着你的仁义道德挨饿!
土豆也是一样,一部分会送去做军粮,但大部分应该会被卖到中原以外的地方去。洛阳城外的棚区你也看见了。接下来,东山、燕山逃来的百姓,会被安排在各地的棚区,负责土豆粉的制作和运输。卖稻米和土豆粉的钱也不会给你们户部,大部分应该都会直接变成这些做工的百姓的工钱。
朝廷欠沈国丈的银子,大概率不会让你们户部来还。但接下来需要支出的还非常多,朝廷的矿山、朝廷的漕运、朝廷对外的互市包括一些建筑工程。别瞪眼,不要一说到建筑,就觉得是大兴土木。一条运河,润泽千载,我等现在都在享受莽帝恩惠!
所以,拜托你们这些人,在反对哀家之前,能不能先多读点书。不行你还可以先问问你的上官,要是你上官也不明白,他可以来问哀家。要是你觉得你只能跟哀家亲自沟通,那拜托你先坐到能跟哀家亲自沟通的位置来,好不好?
我们做的某些决定你看不明白,很有可能是因为你站在山腰,而我们站在山顶。你非要把哀家拉到山腰去跟你站在一起,于国于民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天下事,既分对错,又不止对错。
若明知有错而不谏,是不忠;若明知是对而不行,是失职;但不知全貌时,又不肯学习和询问,只是一意孤行的认定对错,那就是懒惰和糊涂。”
程凉把讲完的计划书重新砸在元槐面前,上午的贞洁烈士这会儿已经呆成了一只木鸡。
但这个态度反倒让程凉有一丝丝的欣慰,这说明自己讲了俩小时,他没有一直叽叽喳喳的反驳,而是在思考。
甭管他消不消化得了,自己做到这一步真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元槐,从明日起,你卸任度支司主事,暂不任实职,就留在洛阳做岳庭渊的幕僚,帮他算账!这是罚你的懒惰和糊涂。另外,哀家赏你母亲为诰命夫人,允许遣一子入皇家书院读书。这是赏你的忠心和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