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及第的人里面,出身寒门的是六十五名,士绅乡宦的七十四名,勋贵世家的也是七十四名,还有四十五名是现任官员子弟。”许墨林捧着册子在凤鸾阁说新科进士派官之事,“按照惯例,一甲三人和二甲前十名入翰林院,二甲后四十名留在长安任各部司任属官,三甲之后皆补各州县实缺。柳大人已经拟好了名单。”
程凉没有接柳天明递来的册子,她喝了口茶:“去年一下子就缺了四道府正,吏部可补上缺儿了?”
“除了中原道还在由岳庭渊兼任之外,东山和楚北都是按照惯例顺次补上,此事杨大人写了折子给许丞相,已经落实下去了。”柳天明答道。
“那余临道呢?”程凉淡淡问道,“严仲平和余临王家意图谋反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告诉朝廷,想来那些人也不太可靠吧。”
“太后说得是,余临道当由朝廷选派新的府正。臣等今日忙着改元和科举之事,还没来得及把拟好的名单上呈给太后。”柳天明早有准备,从怀里抽出名册递了上去。
程凉打开一看,差点没笑出声。
给她的选择还挺多,足足有十个人。
分别姓王、谢、袁、萧、周、吴、朱、顾、陆、宋。这十姓皆是长江两岸的世家,家族渊源可以追溯到汉初甚至大楚。在仁宗之后,他们快速崛起的,与东山八大士族和关中五大望族齐名,被称为江南十姓。
不过区别于东山和关中的是,这十姓只是在民间声望很高,但没什么政治地位。他们在圣祖开国时没出过什么力,家族再往上数也没有什么帝王将相,总的来说更像是比较巨型的乡绅,靠着舆论声望和收买民心来立足。
呵——
这些人是以为余临王倒了,余临就成他们的私人领土了吗?
“哀家以为,这都改元平泰了,就该有些新气象。现在整个国家哪儿都缺人,哀家看这些爱卿在这里任上干得都不错,没必要挪动——那位今科状元陆倾和这位陆义府可是亲戚?”
柳天明摇头:“陆倾是海越道台山县人,陆义府是余临吴郡人,即便是有亲戚关系,也相当远了吧。”
“哦,那正好。余临人多有牵扯进余临王谋反之事中,这会去的府正肯定得要彻查,得罪人的差事本地人做不合适。哀家看,干脆就让这位新科状元去吧。”
“不可!”柳天明脸色一凛,正气十足,“状元郎有才学不假,但毕竟没有任过官,没有经验,骤然让他管理一整个道,势必要出岔子。请太后三思。”
“你的意思是换了别人就不会出岔子了?”程凉喝了口茶,“哀家记得,林当然、严仲平他们四位府正的考功可年年都是甲等啊。怎么,难道吏部判断官员贤良的标准,跟哀家有所不同?”
柳天明只觉得背上的汗毛唰的冒了起来,都说太后难对付,如今看来,确实不假。
他想了想,跪下去:“林当然他们善于掩饰,考功司被他们蒙蔽,杨大人已经处罚过当年去考功的人了。但以新科状元为府正之事,开国以来从未有过,既不合人情也不合礼制,若是太后一意孤行,只怕天下人都要不服!”
他梗着脖子做好了谏言的准备,然后程凉只是淡淡看了看他,居然就那么轻易的从善如流了:“好吧,那就算了。哀家就是说说而已。”
柳天明:“……”合着您涮我玩呢?
“状元点府正不合例,做个州牧应该还可以吧。”程凉和蔼的笑了笑,“那就让陆状元去做宁州牧吧。年轻人嘛,呆在翰林院养老可不是什么好风气,哀家以为他们都该去地方做实事,这样才能快速成为国之栋梁——柳大人,你不会这也要反对吧。”
柳天明差点被一嗓子眼的话给憋死,他当然是要反对啊。宁州也是个富庶的好地方,谁愿意拱手让给个毛都没长齐的愣头青小子。
可现在这话架得,好像他反对就是阻止这些人成为国之栋梁一样。
而且他刚刚才拒绝了太后,要是再接着拒绝,会不会把人惹恼了,两败俱伤,状元做不了宁州牧,他选的人也甭想做余临府正。
钱都收了,到时候解释起来还挺麻烦。
柳天明想了想,干脆把皮球丢给了许墨林:“按例状元公就该入翰林院,若是想要任官,也该留在长安进六部,外放州牧的……丞相,你可记得有先例?”
许墨林从册子上抬起目光,冷漠的盯着柳天明:“你有宁州牧的合适人选吗?”
柳天明点头:“虽然还未着手,但江南多才子良吏,想来适合的人会很多,臣……”
许墨林没等他说完,忽然起身大步走到了程凉面前:“臣以为,任官重在适合,而不是先例。臣便是从地方官做起的,深知地方事务繁杂多变,无论是谁去任宁州牧和余临道府正,都不可能绝对保证不出问题。既然如此,试一试也无妨。”
呀!
程凉很惊讶,许墨林这犟老拐竟然这么旗帜鲜明的在帮自己说话,自己也没刻意攻略过他啊!
这货是吃错什么药了吗?
柳天明也瞪着眼睛望向许墨林,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会是跟太后联手了吧?
要真是这样,宁州牧也好,余临道府正也罢,都是小问题,他得赶紧把这事儿告诉孙大人才行!
柳天明发现两人都在看他,心里一顿,连忙改口,“既然丞相这么说,那臣没有异议。新科状元陆倾为宁州牧,这余临道府正……”
程凉笑了笑:“就由你斟酌。”
柳天明松了口气。
宾主尽欢,除了许墨林。
他出了凤鸾阁,完全无视柳天明的寒暄,一阵风般消失在了宫外。
许家的马车穿街过巷,最后停在停在长安城南的一段城墙下。许墨林拎着一壶酒,独自一人上了城墙。站在城墙上,向外能看到大片大片的农田,向内能看到长安城最为穷困和混乱的南市。
他盘腿坐下,倒了两杯酒,眺望着昭陵方向,喃喃自语:“余临王暗藏谋反之心数十年,东南西北各有异族觊觎,程家态度不明,孙启也变了。关中、东山的士族不安分也就罢了,江南那些暴发户也蠢蠢欲动。皇上登基不过半年,便多次遇险。若不是程太后,恐怕现在已经性命不保。
皇上,臣与无咎置身乱流谜团之中,力不从心,四顾茫然。若您地下有知,请告诉臣,现在……该如何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