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又抬起头,神色间的苍白未去,还更添加一抹苦笑,瞧着也真真是又添了一份婉转的可怜可爱:“只老爷此去江南是为殿下处置要紧事儿的,偏还不得不分心于我娘家人……不知您一路上可又受了那些浑人搅起的风波影响?若真因其而误了差事,那我也真真是万死亦难赎一二罪过了。”
虽说就已知的情况,贾敏现可得出王夫人纵有在闹腾也多是在混闹贾甄薛三家事儿的结论吧,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更兼贾王氏可是早就有将贾珠之死的黑锅结结实实扣在林海头上的,要说她会在闹事的时候放过林家林海?那也真是长了脑子的都不会信!……只可能是还没来得及将林海带上或是已带上了却一时不显吧?
可这,还并非就是贾敏话语中的重点了:单其提问的偏重点中,也是不难看出她更关注的、也更为担忧的,其实也还是林海此番再下江南既然是为程铮办事儿去的,那便林海自己想着借办事儿的空余为贾家争夺些生机吧,可程铮又愿意与林海这一便利了?
若不愿,那也真真别说林海能救贾家于绝地之中了,怕是连林海自己、连林家都得被贾家连累着搭进去!
也所以,贾敏此问虽确实是出自于私心,也实非全为私心。便恰如她对林海的感情,爱慕奉献之中掺杂着诸多被关怀爱护养出的不自觉的骄纵……也都是不奇怪的。
而林海虽并不能就切实的将贾敏的诸多心绪意一一辨别分明吧,但他对贾敏的爱护关切也是发自真心的,此时听得贾敏问得这般坎坷,也不由就安抚的拍了拍贾敏的手:“你竟是别费神担心我,我既然还想着贾家的事儿,自也是因着现下里尤有余力这般做——”
又叹息一般的道:“唯盼你莫怪我事事皆以林家为先就好。”
——这本就是应当应分的啊!
贾敏虽不敢因此言‘受宠’,却也真真是有惊了一回的:“老爷何故与我这般生分?难不成您心里……”
就被林海再拍一拍手背止了话头:“夫人多心,我这哪里是与你生分?偏是不生分才敢同你说这样的话儿呢!”
夫妻俩也就少不得就着这‘生分与否’再是叙了些话儿:虽也知此时论这话儿怕是论不出结果的……不,也不止此时,而是在两人真真走完这辈子前这一论题也真是不能就‘盖棺定论’的,可这在关键时刻将之拿出来说道一回……也是很有必要的。
安对方心,也定对方意的必要——
不然林海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向贾敏强调自己前往江南所办的事儿能顺带着妥当贾家?不就是在不断的告诫贾敏莫在自己看不到的地儿克制不住的做些什么吗?一切有他,也一切都不可绕过他!
好在贾敏也终有被林海吓住了:倒不是因着林海就放出狠话或是态度过于凶恶了,而实是他在想了一想之后,终究有透漏一二自己此往东南所办之事,实与农耕有关……
当即就变成林海敢说贾敏不敢听了!
农耕?
……这可是立国之本啊!
林海——不,该是程铮才对——程铮此刻尚未登上大位,居然敢忙忙的的拿了这事儿来掰扯?他是真不怕……
思及此,贾敏也真真难以置信,甚至都因着这一难以置信而反意识到林海当真是没糊弄自己的:能有农耕一事‘做妖’,想也能知晓当今天下怕是再没有旁的事儿能吸引住朝堂众人的注意了,何况本就靠混闹霸场的贾家?
只……
只纵贾家能因此而无事了,紧随程铮并为程铮甘当马前卒的的林家又该如何是好?
纵贾敏这些日子里夜夜辗转不寐,也是断想不到自己的惶惶然固能有所终,却是终结于此‘法’之上的。
不免就使得她不再惶然……而是直接惊恐了!
“莫怕,”林海会告诉贾敏此事也自不是为了吓唬她,故此时也极为游刃有余的安慰她道:“此事确事关重大不假,可我与殿下也并非全无准备之人,你可还能记得我初下江南在何时?早在那时殿下就已有断决了!此次再派我行一回江南,也不过是因着尚缺了些能做论证的旧例……”
“实是无甚可再担忧之处的了,”林海言至此,见贾敏依旧神情凄惶,就笑着逗了贾敏一句:“不然我又如何能舍了正事为贾家打算?莫非夫人真以为我是那等为顾美人而舍天下之人?”
贾敏:“……”
她也就随之笑了一笑,只这被林海‘逗’出来的笑也真真是无比的苍白羸弱,仿佛在下一刻,就会不止于这笑而更是贾敏整个人都将因不堪重负而轰然坍塌。
也自看得林海是又怜又痛。
却也实不曾因之而后悔。
就屏退下人——是的,夫妻俩都说了这么一会话儿了乃至其中还掺杂有家国大事儿,但伺候两人的一众下人却是并未就退下反而听了个全场!
其间贾敏自是因不知林海会说如斯石破天惊之语才一时疏漏,可林海这个从头到尾都在掌控着谈话节奏的人呢?又能以何借口推脱?
无需推脱。
林海自知:不管他今儿的话语将会给贾敏带来多少的惊吓和磋磨吧,最终都比不得程铮真‘行事’之后贾敏会面对的冷意和恨意的——哪怕贾敏身为内宅女子,也哪怕贾敏并非一个喜好交往玩乐之人,但当身为贾敏夫君的林海都已是帮着程铮凿人家的‘根基’了,可还能指望对方继续秉承‘冤有头债有主’的准则不已林海的发妻贾敏为仇敌?
贾家……太远,可贾敏同林海之间还是亲近的。
再有,程铮既然要装一回‘乖巧’,林海也就明白这事儿已是无需再做出一副绝密不可为外人道的假象来了,以贾敏为开端往外淌出信息……也就恰到好处了。
却是苦了贾敏,她本就被林海骗了一回,现在还得受一回惊吓,更甚者因惊吓反担心林海这条欺骗了自己的大尾巴狼什么的……也真真是叫林海自己,都觉良心隐约在痛了。
——这也就是贾敏关心则乱,先是贾家,后是林海,两者一前一后的牵绊住了她的所有神思,使得她无甚精力再放置于这些细枝末节上了,不然就林海的这一‘马虎’,不说翻车,但被贾敏自这些不经意处倒着再将他的所想所为推测出来,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只现下里贾敏被林海的话儿引得再顾不其他也是真的,又有林海虽在品度了程铮的意图后敢于将自己东南一行的见闻拿来说话儿了,但这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也是有定数的。
故最终落在贾敏耳中的,也就是泛泛的土地问题了。
贾敏:“……”
惊吓太过,就不觉得惊吓了。
甚至于这土地到底有没有问题又有什么问题……贾敏也并不试图去追究。
她只是极罕见的就念了声佛——平素里她是惯不在意这些的,这才慨叹道:“竟……竟有这般说法?老爷可莫怪我见识短浅,误了您的事儿。”
林海挑眉。
倒不是因为不知贾敏在请什么‘罪’,而实是因着在他看来贾敏可没得请这罪的必要:“夫人何必这般说?这类土地存在也好有些年岁了,接触者不知凡几,可又有几人敢于‘看出’其间关窍来?你惯是在内院瞧账本子的,便是要追究,也实无道理能追到此处来。”
贾敏就笑笑,也终能有三分的真意酝在其间了:
其实贾敏的请罪,说没必要那是真没必要,但要说有必要,却也仿佛是很有几分说道的:
贾敏嫁入贾家小有十年,加之林母也不是一个揽权的,故林家的账本令牌什么的,也都在这些年里陆续放与她了。
而林家既是积年的勋贵之家,那庄子田地什么的自不是一个小数目——也仅需看每年的产出将息,就能揣摩个大概了……
其间也自可能涉及到这类隐有‘灾患’的土地的。
可贾敏掌了十余年的家,看了十余年的账本,对了十余年各处庄子田地的丰灾添补,最后还是由林海发现原来自家的田地很有些值得‘警惕’之处?
也多少能算作她这个主母失职了吧?
但,林海可又是会与贾敏计较这的人?
不是。
故林海也并不以贾敏目光里依稀的不安为意,而是对着贾敏摇头一笑:“夫人也是真别急着请罪,不然为夫怕得负荆请罪方能显诚意了——”
“我今儿与你谈及这事儿,既是商量,也是告知。”
就定定看了眼贾敏,继而垂下眼眸:“我……不,是太子。太子既有察觉了这事儿,也必是不会放过它的。”
“只,便说不放过,但鉴于此事终究是牵涉太广,想太子也需先以身作则才好说旁人应如何的——”
林海就含笑看向贾敏:“待得那时,夫人切莫怪我老大年纪了还做个散财童子才好。”
贾敏登时明了:
不管她之前于此问题上到底有无‘察觉’吧,但既然程铮已有发现它并开始盘算着要如何利用它了,那也真真是需要由自己人先行开动开刀了——以身作则嘛!
故不管林家有多少这样的土地,也不管这些土地给林家带来的到底是收入还是损失,自程铮动手起,林家都将‘失去’它们了。
……也或许不是全然的失去?
贾敏不愧是管家多年又心思敏捷之人,便是听出林海许有将这些土地上交国家的意思吧,但……
也并非只有那田地将的作物收成才叫收益压?要能以这些田地为码,给林海的官场路松松土平平地儿……如何不好了?
……
而林海虽也不至就与贾敏心有灵犀到顷刻间便就能察觉到她的‘持家有道’,但看出贾敏已是有在顷刻间便就转了心思也是极容易的。
就又拍了拍贾敏的手,且将对方发散出去的心神再召唤回来:“只如此,却是要苦了夫人你了。”
不至于,真不至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