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朝堂之上便又因为一个消息而有些震动。
只再是经历了这段时间的风雨,这次的震动却也让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已经有些麻木的君臣们蹙紧了眉头:内廷死了一位太监。
正是坤宁宫的主管,六宫都太监夏秉忠。
若是平时,这少了把的太监便再是位高权重,也断不会在朝上产生如此的轰动。可眼下不同:眼下刑部正有案子查到他的身上。
别误会,此事却不是那三皇子和甄家小姐的事儿。因为这事儿不好查,忒不好查,在派了人往那山阳而去之后,刑部的官员们面对这些仍留在京中的贵人们傻眼了。
二皇子,二皇子妃。三皇子,三皇子妃。
下手是必定得下的,只是却要他们拿哪一位下手?须知这事儿还不像是太子那会,那会他们得罪程铮是得罪定了,而这一次……他们还有的选。
因此选谁?怎么选?三皇子还是二皇子?
纠结半饷无果之后,却是有人蓦然想起大约月余前还有一桩大事儿,巧的是这事儿也是三司会审的大案
便是贾元春引发的太监玩忽职守案件。
只这事儿却是让刑部的大人们颇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他们铺展开了那样大的架势,却是只查了贾家一门便就匆匆收场,且不等他们将这贾家彻查一遍呢,便就听到皇帝对这事叫了停,亲口承认了贾元春的身份并下旨广选女官。
……这种种,不由使得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中忙碌的官员们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笑话,多日的辛劳转头便成空。连带那当庭启奏的御史,也不得不三敛其口,只做出一副不记得自己曾经说了什么的模样。
皇权如天,没有人能说不。
但便再是皇权至高无上,也是有局限性性的,要人装傻不难,但要这么多的高官重臣同时甘心将自己变成傻子?
保不齐其中便有那不乐意的。
于是在这三皇子被三司会审之际,就有那不服气的人开始动脑筋了:眼下的这事儿可能够和之前的事儿对上?
其实要对上却是有些困难的,毕竟瞧着也能瞧出来这其中的无甚关联之处。
但查案子嘛,下大包围再定点是常有的事儿不是?
便依旧从贾家摸起。
只这次没有谁去关注那两个不成器的男丁了,他们且散出人手打听这贾家近日来的行踪,不费什么心力便就打听到贾家的二夫人在近日忙碌的白事之中竟还抽空点出一万两银子只给六宫都太监夏秉忠送去了。
送银子没人会奇怪,但在这个时候由贾家送出来的银子?
便再是见多识广,众位大人一时间也不由得感到新奇几分,便就顺着这事儿一路摸下去,不出什么意外的得到了贾家还送了两次银子的消息,一次十万两,一次六万余两,而时间恰好就在这贾元春进宫前后。
却仿佛有点意思了,那便继续?
只这继续却是在夏秉忠身上的继续了。
这夏秉忠也算是积年的老油子了,做事也不算不小心,只依旧不能放在刑部的高手面前过招。
因此不过几许时日,便有人查出来这夏秉忠竟是去了刘家和张家坐了坐。
这刘家是户部右侍郎刘大人的家,他在户部右侍郎的位置上已是坐了整整八年了,朝中大事小事过手无数,虽一直没有更进一步,但也是朝堂的中流抵柱了。而张大人是鸿胪寺少卿,虽年纪有些大了,但却算是朝中风头正劲的新人,须知眼下鸿胪寺卿已是古来稀的年纪了,指不定那一天就要告老,到时鸿胪寺便是这张大人的天下了。
因此这两个人,从某种意义上也能算做重臣了
夏秉忠找他们作甚?且为何一定要卡在这个敏感的时节上门?
这太监往官员府邸上跑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便是办案的大臣们也多有孝敬过的,但正是因为知道因为了解,才更加觉得这事儿的出现不可思议:要知道这太监虽是没根了,但是对政治的敏感度可是比他们这些寻常人还要敏感,虽是惯常在阴沟里攒动的,但却没有谁会主动的暴露在正午的阳光下。
因此在这时节跳出来的夏秉忠……无疑就显得有些可疑了。
刑部的官员们便就和大理寺、都察院的大人们碰过了头,只将那些得过且过的同僚一齐说动,调集了人手,正准备对这夏秉忠加大调查的力度呢
人忽然间竟是死了?
且死的方式也颇为离奇:听说是在坤宁宫中当值的时候遽然间厥过去的,只刹那间便就口吐白沫面色泛青,没等到药童赶来便就去了。
……事后坤宁宫中传出消息是中风了。
是不是中风的诸位大人们一时之间且不在意,他们关心的是这个时间,卡得这么巧这么妙,叫人说一句巧合都觉得勉强。早不死晚不死,才是查到这夏秉忠身上……这人便没了?
却是可疑。
须知对这些久经世事的大人们来说,有时候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高潮之前的转折,因此他们有充分的理由坚信,这夏秉忠的死并不会那么简单。
只这夏秉忠到底是内廷的人,还是内廷的高官,刑部要查他,不但越不过十二监,且还得在皇帝这里报备过了才是。
便就使人写了折子,只给皇帝递上去。
可皇帝虽是接了奏章,却不当庭裁决了,而是等到朝会散了,只将那戴权叫来细问:“这夏秉忠的事儿……你必定是知道的?”
戴权果然便就跪下来,只叩头道:“奴婢知道一些,却是不全,本想等到打听清楚才向陛下禀告的,却不想今日便就出事儿了。”
皇帝且不耐烦听这些,直接道:“这夏秉忠是怎么死的?”
戴权微微一迟疑:“听说是是中风,只……”
“只你却也不确定是吧?”皇帝就是一声冷笑:“这早不中风晚不中风,偏偏这个时候中风,可真是巧。”
说着便就在那奏章上轻轻一捏:“别说这刑部的人了,便是朕也是不信的。”
戴权并不说话,只在心中默默的数了十下,这才稳重缓慢的开口了:“但陛下却也想想,这人若不是中风,那该是怎么死的?”
就说得皇帝只莫名道:“不是老天收的命,便就是人下的手……这事儿却有什么好问的。”
戴权就微微一笑:“可这时节,还有谁会对这夏秉忠下手呢?”
“是皇后罢。”说到这里皇帝便就感觉到一阵的烦躁,只用手在鼻根处来来回回的捏了一捏:“朕留着她是给朕解决麻烦的,却不想她却乐意制造麻烦呢。”
这话儿戴权并不好接下,便就沉默着只做没有听见,却不想皇帝却并不打算放过他,就在烦躁了一阵之后便就对着戴权抱怨道:“她这是要作甚?难道她就不能顺着朕的心意好好的扮演一回儿她的角色?却偏偏要给朕找这许多的麻烦?”
只说得戴权直想要笑出声来
皇帝给韦皇后安排的角色,大概类似一个心肠狠毒又头脑简单的继母,因为继承人的问题对所有非她所出的皇子们……尤其是失去了母亲的太子疯狂出手。而皇帝要扮演的就是迟到的正义,等到皇后在丧心病狂的做出天理不容的事情之后将其绳之以法。
当然了,既然是迟到的正义,那人们必定会在等待的过程中失去些什么,比如他们年少有为的太子?也比如已经长大成人的二皇子三皇子?
但虽然是知道皇帝的想法,可戴权依旧无法弄明白:皇帝不嫌麻烦大张旗鼓的绕了这么一大圈……究竟是为了什么?
因为皇帝爱太子?
别说笑了,从太子的身上,明眼人都可以看出皇帝的漫不经心来,他甚至于连做一个合格父亲都欠奉父爱?那大概会是这世间最荒谬的猜测。
那……因为皇帝爱皇后?
而这个答案也能成为戴权眼里最大的笑话。因为如果皇帝对她真有那么一丝真心,那么绝不会这样放任甚至于推动着皇后往绝路上狂奔,而且若要戴权来评价,那就是韦后比起皇后或许更适合做一个妃子,便是没有如今的权力也是正正好的,反正以她的智商更适合成为被管理和约束的那个。这样至少能够保证她不出大的乱子,平平安安的活到老。又则若是三皇子是个孝顺的,也许在皇帝死后,她还能作为太妃被三皇子接出去供养如果深爱,又怎么忍心亲眼看她从高处跌下死无全尸?
……
…………
戴权并不理解皇帝的想法,就像是他看不清眼下的局势一样,它们如同一盘被打乱的棋,将帅兵卒全部不在应有的位置上,皇帝或亲自或间接的伸手打乱了所有,让一切的秩序都在崩坏……可却还觉得自己有那个掌控乾坤的能力?
如果戴权有足够的胆子,他一定会问问皇帝:您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究竟是什么使得您如此自负,认为自己可以一力定乾坤?您难道不觉得……除了魄力,您甚至于缺乏相应的智慧和逻辑吗?您就不认为,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在将一件件简单明了的事情变得复杂,在您的放任和推动之下,它们会狂放的生长,最后会变成一头出栅的猛虎反噬您自身吗?
可惜他没有这份胆量。
所以他选择闭上自己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