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女真海盗袭击高丽的东南,扰得这一代的高丽王苦不堪言。
他一面集结兵马加强沿岸的守备,但高丽素来是一个“靠海吃海”的国度,若是长久处于守势,日子一长肯定会出现变故。
但高丽一直困守小道,他们的一切本事全部来自新罗,新罗又是师从大唐。
大唐教会高丽要怎么治理国家,要怎么稳定朝局,甚至让他们学会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可是这里面,却不包括发展水师。
因为大唐自己是以步卒的强横纵横天下的,这让高丽同样只将有限的力量集中到步卒,自然对海上作战的经验极少。
反观女真,他们虽然同样不知道水师战术,但骨子里的凶性,还有世代当海盗积累的经验,让他们可以自成章法,只这一点就足以碾压高丽了。
高丽王迫于无奈,只得派出亲子,携带请罪的书信一同赶向汴京,企图得到大宋天子的宽宥。
东瀛天皇同样大为不满,他们倒是有水师,但内部人员的心意却参差不齐。
其中担忧因为对马岛彻底开罪大宋的,占据了绝大多数。
不过对马岛的地位重要,是东瀛的一处重要停靠港口,如果落到宋人手里,同样会成为一个麻烦。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做法,左右有天皇这座高山盯着,于是东瀛经过多番商榷,最终决定调遣他们有限的水师,与大宋来一次国战,践行神道精神!
于是,在对马岛的守军被摧枯拉朽毁灭后,又有一支稍微完备一点的大军袭来。
这让水师将领们大喜过望!
他们本来还瞅着这对马岛的战果不够,传回朝廷不免会因为“大张旗鼓”而吃挂落,但东瀛方面显然是给了他们再立战功的机会。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一位模样俊秀的甲胄小将爽朗大笑。
他是已故水师学院的第一任院长,晋王赵元义的孙子,赵楷。
赵楷是少数皇族出身,仍然在军中担任职务的,不过他同样是第一位从水师学院出来的宗室弟子,自然有着表率作用。
……
宋军是远海作战,又夹在高丽和东瀛之间,消息的传达并不迅速。
等战况传回汴京,已是咸平二十四年的五月了。
刘娥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又第一时间奔向赵真的寝宫。
她知道,赵真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刘娥握着使者的奏报,这一次却没有顾自言语,而是将赵真给唤醒。
“陛下,醒醒,水师大捷了!”
如果有心人在场,可以明显察觉到变化。
原来在寝宫中飘着的呼吸声,这一次却再度变得轻微,不只是不均匀,而且尤为微弱,隐隐有了“进气少出气多”的征兆。
兴许是听到刘娥的声音,床上的人动了。
赵真拼命睁开双眼,眼珠子里不再是浑浊无光,虽然无比黯淡,却仍然代表着清明。
刘娥心中一喜,却是抓紧这珍贵的时间,要将这消息说完。
至少,她要让清醒的赵真知道,大宋已经强大了,甚至还做到了唐人没能做到的事情。
刘娥念着战报,但她的语气里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迫。
由于担心赵真不知什么时候会昏迷,这一次刘娥中途停都没有停下,一口气直接念到了结尾。
当她放下战报,心中祈求赵真可以多听到一些时,却见赵真的双眼仍然透彻。
这一次的情形竟然格外长久!
赵真望着刘娥呆愣的模样,脸上扯出一个笑容:“真美!”
刘娥有些难以置信:“陛下,你……”
“小娥,先扶朕起来。”赵真的笑容很快由于脱力而消失,他左右翻转着身子,意思不言而喻。
刘娥不敢怠慢,小心翼翼搀着他坐起来。
赵真伸手接过战报,自己又查看过一番,确认无误之后,脸上露出笑容。
原本惨白而干瘦的脸庞,此刻由于潮红和激动而变得红润,显得生机盎然,乍看像是大病初愈一样。
刘娥却笑不出来了。
赵真看着她颤抖的身躯,如何不明白此中的真意。
赵真转过身,将一封拟定的圣旨拿出,笑着道:“朕的时间不多,未竟之事早已吩咐妥当,这圣旨有劳小娥你交给朝臣。”
刘娥闻言一愣,她怎么不知道赵真已经拟定过圣旨。
她这人是藏不住话,直接问出来:“陛下这是何时写的。”
赵真听到这话,脸上罕见浮现出几分骄傲之色:“朕可是这大宋的皇帝,做到这事很难吗?”
他当然不会告诉刘娥,自己是如何在他不在时,强忍着刀剐心脏一样的疼痛,逐个吩咐内侍写下这圣旨的。
这一切的准备,不正是为了今日么。
赵真了解刘娥的性子,但刘娥如何又不了解他,不过是转念之间,基本已经想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一种难掩的酸楚涌上心头,这一次却不再是悲伤,反倒是苦心耕耘终有收获的释然。
泪水不自觉滑下,很快溃不成军,有如翻江倒海一样。
赵真伸出手,将人抱着,将下巴顶在刘娥肩上,鼻间肆意吮吸发丝的芬芳,那一股怡然的滋味,他这辈子还有下辈子,永远都不会忘记。
不过是转眼间,他的衣襟被浸湿了,还有一阵接一阵的哽咽。
赵真轻拍着这个比他还要大了几岁的女子,淡笑道:“不哭了,朕接下来的时间,全部是你的。”
不过这话说完,赵真的笑容也维持不住了。
他在脑海中酝酿过许多次,自己要怎么同刘娥道别,这样才能让她永远记住自己。
但真正到这一时刻,赵真却发现,他的心中除了不舍与惭愧,其实已经装不下其他的东西了。
“小娥,朕……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当今大宋天子,开国以来最伟大的一位天子,这一刻终于没忍住老泪纵横。
他抱着刘娥痛哭不已,脑海里准备的许多自以为很深刻的离别之言,这一刻全部忘得干干净净,再没有什么比哭泣本身,更能传递这一分情感的。
……
不知过了多久,当刘娥意识到怀抱冰冷,哭声戛然而止。
她的嗓子不知道被什么堵住,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这时,一阵微风袭来,吹起鬓角的长发,在眼前轻轻飘荡,很快又凋零衰落。
也许,这就是岁月的尘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