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和凌酒已然面无血色,眼神灰暗。
周院正的话如同锋利的钉子,一字一句钉在凌波和凌酒的心间。短短几言,钉得二人动弹不得。
时日推移。
渗入四肢百骸。
侵蚀心肺。
时日无准。
每一个字都让凌波和凌酒几乎无法呼吸。绝望如同冰冷的沉铁,死死压在二人心头。
一瞬间整个御书房一片死寂。只余了几人沉重的呼吸声,一声一声,艰难无比。
林默一颗心随着周院正的话步步下坠,步步下坠,一直坠到谷底,又在谷底因了那一句“人定胜天”,从灰烬中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来。
林默抬头看着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仿佛看着墨黑的余烬中最后的一丝光亮。
“周大人,那我便把人托付给您了,即日起二人搬至宫内居住,委屈您暂居我之前的住所,以方便您随时诊脉开药。”
“周大人……万望……万望尽力。”林默再无法控制声音的哽咽。话到最后终于陷入幽微之音。
周院正立刻凛然而立,脊背挺直如松,微微颔首恭敬施了一礼,掷地有声:“老夫,定当竭尽全力。”
凌波拽了拽凌酒的衣袖,凌酒恍然惊醒过来,二人膝盖一屈,重重落地,一叩到底:“劳烦大人……”
周院正大惊,赶紧伸手扶了二人起来:“快快请起!别折煞了老朽,医者父母心,我自当全力以赴,快快起来!”
——
凌波和凌酒重新搬进了暗卫所,林默着人迅速换了床榻和布置,暗卫所的偏厅辟成了药房,一应草药和熬药的器具尽数安置了进去。
周院正迁入了林默从前住的暗卫统领居所。林默安排人将所有的物件都更换了一遍,亲自接了周院正入内安置。
断肠草,无解。唯有竭尽全力续命。毒性随着时日推移,从四肢逐渐侵入心肺,从足底逐渐上移,直至——
直至油尽灯枯,气息全无。
医者能做的,也仅仅是勉力跟着毒性的走向,穷尽一切办法延缓毒性的蔓延速度,在毒性走至痛苦之时,竭尽全力将那蚀骨铭心的痛楚减缓一二。
林默从暗卫所离开时,凌波和凌酒二人是微笑的。
凌波说:“主君,你和主上的大婚之期将至,凌酒这里已然有了周院正看顾,你事多繁杂,便不用再过来了。若有……变故,我会遣人来告知你。”
分明是平静的语调,林默却听得如同山呼海啸。
他未发一言,垂下眸子转身便离开了。
匆匆推开暗卫所的大门,转身入了长廊,春日的风卷着花草的清香袭过心头,林默只觉得浑身空空荡荡,被风轻易吹穿。
最怕不是离别,最怕是离别如同高悬的剑,不知何日会切断那一根丝线般的牵挂,从天而落,生死相隔。
那日日夜夜凌迟般的痛苦,他要怎么办。凌波要怎么办。
林默浑浑噩噩穿过长廊,入了永夜宫,如同行尸走肉般茫茫然坐在了榻上。眼神空泛。
一直到风从窗棂掠过,吹落帐幔,那床边的摇铃发出清越的叮当之音,林默忽然惊醒。
系统!他还有个随身系统!
看过那么多本穿越小说,那些系统都有随身的神器,药品,再不济也会有个指引!
他立刻闭上双眼,凝了思绪在脑海里召唤系统。
[系统!系统你在吗!救人,快救人!]
【宿主,我早就感应到了你的情绪。若有办法,我一早就出现了,还会等现在吗。接受现实吧,你已经在一个现实的世界里,这不是一场游戏,我也不是游戏里的装备库。我只能感应你的脑电波,而你也只能和我交换语言。其他的一切,我都做不到。所有的变故都是切切实实发生的,你必须去面对。】
[你不是系统吗!你不是高科技的产物吗!你不是有金手指吗!你不是能够让我回到过去吗!我什么都不要了,过去的一切我都不要了,只要你想办法帮我留下凌酒的性命,求你。]
林默闭着眼,一张脸惨白湿濡。
[求你,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凌酒活着,只要什么都没变,只要一切如常。你说个条件,我和你交换!你不是可以交换的吗!当初我泄露你的存在而产生的疼痛,不也是可以用苏景皓的痛苦来交换的吗!]
[你一定有办法!你一定有!]
林默满心的痛苦在脑海里炸开一个缺口,满心的无能为力倾泻而出,思绪混乱,脑海里如同万马狂奔,呼吸都几乎难以自抑。
一瞬间恨不得有千手万脚,狠狠缠住脑海里虚无的系统,求它,求它。
【宿主,我真的没有办法。我只能告诉你,这不是一场游戏,你我并非玩家。且行且珍惜。】
系统的声音渐行渐远,林默再也坐不住,颓然滑落在永夜宫冰凉的白玉地面上,泪如泉涌。
活着,怎么这么难啊。
夜色渐渐沉坠下来,今夜无月。
苏景皓见了一整天的朝臣,带着满身的疲惫从宣政殿回到永夜宫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自己如珠如宝护着的林默颓然瘫在冰凉的地面上,双手抱着膝盖,脑袋埋在瘦削的臂弯里,墨色的长发铺了一身。
如同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苏景皓心头一揪,大步奔了过去,双手环抱住浑身冰冷的林默,低喝了一声:“地上这么凉,谁许你这么作践自己?”
林默从臂弯里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布满红丝,乌圆的瞳孔如同蒙了灰的星辰,毫无生机。
苏景皓心头狠狠一痛。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林默。眼里没有一丝神采。
面对千军万马之时,面对朝堂诘责之时,面对那些一摞摞言辞犀利咄咄逼人的奏章之时,面对暗卫任务阴谋诡谲之时,都从未有过这样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叫做绝望。
苏景皓紧了紧手臂,微微用力便将林默抱起,小心放在床榻上,转身对外唤道:“元初,备水沐浴,送些热乎的软食进来。”
门外一阵清晰的脚步声,是元初匆匆而去了。
林默仍是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木然环着自己的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