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皓这一遭服服帖帖在榻上趴了两日,一直到第三日才能勉强上朝。
元初小心翼翼扶着他,一路上因是清退了人的,苏景皓小口小口一边吸气一边缓缓地走,到了宣政殿的正门口,苏景皓立刻挺直了脊背,凛然之气顿现,拂了拂龙袖,沿着百节阶梯拾级而上。
到了龙椅面前,他却并不坐。
负着手在高台之上缓缓踱步,静听百官禀报,面色无波,眉眼端肃。
这一场早朝结束,阶下百官俱是冷汗涟涟。
皓帝向来勤政,自登基以来从未有过不事早朝的情况,如今连续两日不曾上朝,刚恢复上朝,却又不坐龙椅,全程在高台之上左右踱步,背负双手,面色沉重。似是心事重重。
更有细心的官员发现,皓帝的面色不佳,似是比平日里更苍白。退朝之后元初去扶他,他似乎也晃了一下,脚步略有虚浮。
一时间朝野之下议论纷纷,关于皓帝的龙体情况便有了各种猜测和坊间说法。
苏景皓扶着元初的胳膊到了早已被清退了内侍的后殿,才敢狠狠地倒吸一口凉气,一双深邃的眸子此刻也眼尾泛了红。他恢复了缓缓的步子,一点一点沿着长廊挪步。
“凌漠在哪里?”苏景皓蹙眉问道。
“漠公子在永夜宫等您用早膳呢。”元初赶紧道。
苏景皓沉着一张脸气哼哼挪到永夜宫,林默果然坐在桌子旁边满脸含笑等着他。看见苏景皓走进来,他眉眼弯弯,盛了一碗米粥端到他面前:“阿皓。”
苏景皓冷哼一声,一手拉开椅子,看到上面放的软垫,面色才略好了些。
他咬着牙小心翼翼坐下,接过林默手里的粥碗:“今日的百官格外聒噪,一场早朝拖了好久,我都站累了。”
林默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是啊,皇上不坐龙椅了,沉着脸在高台上来回踱步,下朝的时候面色发白,脚步虚浮,朝内朝外猜测可多了去了。”
苏景皓手上一顿,抬眉道:“你是听说了什么?”
“皇上人还未到后殿,流言蜚语可就都传了过来,比你的步子都快呢。”林默慢慢放下手里的碗,依然眉眼弯弯看着他,“皇上可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我能有什么瞒着你的?”苏景皓奇怪,“你阴阳怪气的,是有什么事?”
“并无什么事。”林默笑笑,继续埋头喝粥。
朝事繁多,苏景皓也并未多想,用完早饭就回了御书房。林默一个人沿着暗道慢慢踱步,回到了他的住所。
在永夜宫照顾了苏景皓三日,他的房间都落了灰。
林默一边收拾擦洗,早晨在殿外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就浮上了他的心头。
——“听说皇上身子不爽呢,在永夜宫两日未出。”
——“是啊,我还听说今儿个上朝面色都是惨白的,下朝步子就不稳了。多半是有什么大问题,否则以皇上的功夫底子,怎么会如此。”
——“所以那大栾国的公主是不是该来了?”
——“是的吧,也该来了,咱们景朝与大栾国通婚也不是一两代的事儿了,到了咱们皇上这一代,本就该通婚的,这不是皇上一直也没纳后宫么,又不许人议论,所以就搁浅了。”
——“是啊,听说那大栾国的公主也年幼,舍不得离家,所以大栾国也没提。这事儿就当没人知道。但如今皇上身子不爽,只怕是该提上日程了吧。”
林默踱着步子负手站到窗口,望着后院那一棵风里飘摇的柳树。
原来那天他看到的御史台奏折,并非空穴来风。而苏景皓这两日未上朝,只是催化这件事的发酵而已。
皇帝多日未朝,总归惹人猜测。既然身子不适,国本子嗣之事便该抓紧,否则这江山托与何人?万民能安否?
林默并不是喜欢藏心事的人,有什么他便问什么,从来都是浑身长嘴的。今日早膳他那一问,只是投石问路。
他想看看苏景皓是真的没有放心里,还是有意瞒着他。
苏景皓的眼神滴水不漏,看上去仿佛根本没想到大栾国的事情上面去。又或者,他掩饰的很好,连枕边的林默都看不出来。
林默心内犹疑,站在窗口思虑了很久。
便在这个时候,凌海兴冲冲拍开门跑了进来,鼻尖闪着微微的汗珠,一张脸白皙粉润,眼睛闪闪看着他:“统领,我要娶卓哥!”
林默石化在现场——
过了半晌,他才转动眼珠子,侧了侧脑袋看着凌海:“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要娶卓哥!统领,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了?你找主上请御医给你看看吧,虽然年纪是大了,能治还得治,咱不能破罐子破摔不是。”凌海喋喋不休聒噪起来。
“你停!”
林默打断他,认真又问了一遍:“你,要,娶,桐卓?眼卫桐卓?”
“是啊。”凌海笑弯了眉毛,脸颊上飞上两朵红霞。
“你和他说了吗?”林默瞪圆了眼睛。他这样冒冒失失,该不会被桐卓揍一顿吧。
“说了呀!他答应啦!”凌海开心。
“你怎么说的?!”林默震惊了,“他竟然答应了?他?嫁给你?”
“我就告诉他我要娶他,他问我为什么不是他娶我,我说我娘说了,我只能娶别人。他就答应啦。”
凌海在桌前大咧咧一坐,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林默:
“统领,我来告诉你一声,你替我向主上求个恩典吧,桐卓我要了。干活还是可以干的,就是——以后得跟我睡一块儿。我要给他买个宅子,嗯,做我给他的聘礼。”
“我还得把家当都交给他。以后俸禄都给他。”
“我还要给他买好吃的,以后只让他一个人对我好,别人对我好都不行。”
林默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拖了个凳子坐在凌海对面:“你就这么冲过去问他了?”
“是啊,难道还要挑日子吗?”凌海很奇怪。
“那你没想过万一他拒绝你——”林默道。
“那我不问他,我怎能知道。拒绝就拒绝呗,我娘说了,想要娶别人就要快,要下定决心盯着不放。”
林默顿时心内澄亮。
凌海的话,仿佛一股飓风,在他心头一阵猛吹,早上埋在心头的那一层犹疑和阴郁瞬间被吹得灰飞烟灭。
林默站起来将小小的凌海拎起来腾空而起转了一圈,直转的凌海吱哇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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