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救世主大人，你可知我是什么东西？”纸扎人又道一句。
叶言学的眼神不似往常，带着某种洞穿一切的通明，寒冷无情的通明，只一眼，似乎看穿了纸扎人的魂魄。
——然而他开口却是不像话的：
“关我屁事。”
美善的皮囊，神性的眼眸，美丽的唇齿轻启，竟然说了这么一句。
“……”这下，哑口无言的人成了这血盆大口的纸扎人。
叶言学现在十分烦躁，这恐怖的烧纸人儿这是第二次把他带到这样漆黑的山洞里了，上一次那个洞里还有它囤积的尸体，如今这个八成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让叶大少不爽就意味着得不到好脸色，屡次交锋都不落下风的纸扎人这一回撞在铁壁上，撞的结结实实。
纸扎人闷了半晌，像是给自己找台阶儿下似的笑了起来，声音依然恐怖，像笑又像哭：“不愧是了不起的救世主大人，如此关键的对话竟然还能这般洒脱。”
“洒脱个屁，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成天吊着卖！你那些没头没尾的话本少爷听的够够的！快说！不说老子走了！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大不了我把这山轰平，我就不信我出不去！”
纸扎人于是默然，它没有动作的时候，白色的纸面上五官虽然还是潦草，但血盆大口闭着，弧度夸张地上扬，依然是一副笑的模样。
就是这样的沉默中，叶言学突然没好气地开了口：“你和慕尧到底有什么关系，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你这丑东西和传说中的魔神有什么联系，但你其实并不高明，你对那位魔神太仰慕了。”
“仰慕……？”纸扎人愕然，即便如今惊诧万分，但脸上依然夸张地笑着。
当然是仰慕了，叶言学静下心思考，发现这曾经霸占了大法神山的伪山神实在太狂，既不畏惧天道，又不把他这个唬人的熙照转世和神主温凉放在眼里，再加上那些神神叨叨的话，他后知后觉的咂摸出一些不寻常的味道来。
良久，纸扎人举着简陋的纸扎小手，指向自己朱红色的可怕五官，一字一句道：“我的脸，是慕尧大人画的。”
随着纸扎人可怖的阴森语调，叶言学恍神竟似乎听到了冥河在耳边寂寞流淌的岁月。
乔施予说过，神主温凉当日逆天是因为一个街知巷闻的童谣：
“苦刀山，深火海，不灭怨鬼成霸王；
霸王一不闹地府，霸王二不乱人间，霸王三不捅破天；
霸王只在桥上坐，等天送回不归人。”
神主温凉与天对峙的那日痛苦万分地说慕尧在幽冥活活等到心死，灰飞烟灭。
叶言学忽然心头一痛，莫名觉得那句“等到心死”是不是说的太轻描淡写了？
一个在刀山一万五千年、在火海一万五千年，全都未曾屈服的不可救赎之污秽，究竟要经历多么漫长的苦等与失望才能真的熬到不屈的魂魄灰飞烟灭呢？
纸扎人似乎感觉到叶言学的悲意，那把声音诡异的嗓子徐徐道：“魔神大人等待了近乎永恒的时间，因为太过无趣随手在纸上画了个笑脸，那就是我，诞生于世上唯一的魔神之手，在永恒的孤寂中他心怀的却是希望……他心里很苦，却画了一个笑脸，然后……”
“然后什么？”叶言学刚问出口，耳边冥河的声音变得更大，他仿佛被纸扎人拖回万万年前的幽冥最深处，看到了老老实实等在奈何桥边的——不可救赎之污秽，魔神慕尧。
仅仅是瞬息间的一抹剪影。
魔神背对着他，低下头，一滴眼泪划落掉在漆黑的冥府地上，一朵朵无比鲜红的花从这滴泪中绽放，而后连绵不绝，在黑白两色的阴界添了另外一种浓墨重彩的绚烂。
只可惜魔神一直见不到想见的人，所以这种由魔神眼泪而生的花，总是花不见叶，叶不见花。
魔神抬起头，仿佛望着最高远的苍穹，哪怕他未曾说出只言片语，但叶言学都能感觉到这近乎凝结成实体的绝望。
一定是很遗憾吧，叶言学没来由地这么想。他不知道神主温凉在成神前渡化这不可救赎之污秽耗费了多少世，投注了多少精力，但最后神主顿悟登天，不可救赎之污秽照旧被打入幽冥，他们一个在万物的最高处，一个在万物的最低处，再也没有见过面。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好好地道别……
或许没有，所以煎熬成为万古第一人的魔神慕尧才会这样固执地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