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显赫不受控地攥紧了拳，锦袍下的手微微颤抖。
天真！说出这话的叶言学何其天真！年轻的帝王遭受侮辱本该怒斥他的大言不惭，但对方是叶言学——是跟他在焚林战场上一样身不由己又惺惺相惜的叶言学，是他亲眼看着他背负了比一国之重任更加残酷的救世之主转世！
方显赫望着他，拳头紧了又松，他实在无法理解眼前的人为什么即便遭逢怎样的险恶都依然能摆出这么一副理想主义的表情。
让人羡慕，更让人妒忌！
“慕蘭王一定很后悔当初没有接下这皇位吧，可……你会做的比我更好吗？”方显赫幽幽开口，身处帝王之家，生来便手握滔天权柄，又在乱世艰难求生，他并不是一个轻易屈服的人。
“我不行，方显赫，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可靠的人。”叶言学叹息：“所以这也是我想问你的，做到如今这样，你后悔吗？”
后悔？！堂堂九五至尊，在听到这句话后方显赫的胸口像被人狠狠锤了一拳，生疼，几乎窒息。
他怎么能后悔？怎么能给自己这个选项？为了在张牙舞爪的焚林手下存活的时候他伏低做小，不惜让整个刖氏国成为六洲大陆的笑话，那时的他没有后悔！后来机会出现，他趁机搭上叶言学这个救世之主转世，赌上中原的一切，只为搏出另一个结果，那时他不曾后悔！到了如今，为了挽救渐渐没落的刖氏国，他不惜效仿祖先，秘密前往西北雪境打开伊斯达尔旦的深渊献上活祭时，他也不曾回头！
后悔——走了这么远的路，做下了这么多的事，如今因为和焚林同流合污而把整片中原变成堕落的酒林肉池，他又为什么要感到后悔？这分明……分明已经是他这么久以来所付出的最小的代价了！
“不……”他摇着头步步后退，有些悲鸣如鲠在喉，他很想大声地告诉他：慕蘭王！你不会明白……你不明白我为了刖氏国的国运重振究竟付出了多少、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慕蘭王！你一无所知，才能如此指责！
“方显赫。”叶言学忽然开口，叫完他的名字就叹了一口气：“你知道的，我这人最不爱听说教，也不喜欢跟人说教，但是……我总以为你能做得更好，这是真的。显纯哥同我大哥叶真朴是兴致相投的挚交好友，那时候我大哥相信显纯哥，而显纯哥又很信任你，方显赫，所以我也很信任你。我总以为你能做的更好……”
方显赫死死攥着拳头，一双霁月清风的眼眸如今赤红几欲滴血，或许是羞愤已至尽头，他仓皇笑了起来，一代君王如今看来竟是萧索而可怜的。
“慕蘭王，你可知你这一番话比什么刀剑兵器都厉害……你问我后不后悔，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会给自己后悔的机会。我方显赫，做过便不悔！无论赔上了什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只要——只要刖氏国的皇权昌盛！我方氏一族没有什么东西是舍不掉的！”
撒谎——方显赫听到自己的声音，或许是因为极力想要掩盖动摇和犹豫，所以这声音格外的坚定、不留情面。
“方显赫，没有子民的皇权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
叶言学望着溃不成军却还强撑坚决面目的方显赫真诚地发问，这一次叶大少没有心怀恶意，而是真的好奇想问问这个将皇家权柄看得胜过天下万物的人，假如万物朝生暮死，那么徒留万世昌盛的皇权又有什么作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