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在炕桌前相对吃着面,谁也没有说话。屋里暖光融融,屋外蝉声唧唧,静夜风凉,一派安逸恬静的融洽景象。
吃饱了肚子,常晞舒服得轻叹了一声,跟何沐阳略说了几句话,渐觉眼困神倦,便打了个哈欠,准备洗个澡歇下。
何沐阳却拉了她的手,道:“我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听他的口声郑重,常晞微微一怔,随即重新坐回去,等着听他的下文。
何沐阳缓缓地道:“卫老三来信给我,说孩子们泡药浴的事得加快些进度。错过了幼年时,以后恐怕会事倍功半。藩王们眼看就要回京了,家里和文老大那边都有不少事,我未必腾得出空来。我想,不如索性就把孩子们送去卫家,请卫老三看顾他们泡浴,孩子们练了也有些时日了,正好让他好好指点一番,把基础先夯实了。”
一听他说起这个,常晞立刻没了困意。
这个烈火烹油的节骨眼上,要是能先把孩子们送出去,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常晞心里是一万个同意。
“但老太君和太太那里······可怎么说呢?”
她又不禁有些为难。
回来的日子虽然浅,可常晞看得分明,老太君大面上是待三个曾孙子一碗水端平,可疼爱恂哥儿恬哥儿的心意,只有比对憬哥儿更甚!一样是赏东西,给憬哥儿的虽也都一样,可那是为了想给恂哥儿和恬哥儿,却不愿厚此薄彼,这才特意备了三份。给了恂哥儿和恬哥儿的东西,总会格外细问问他们喜欢不喜欢,晨起请安,总要私下里问一问他们热不热。两个孩子在青荣居里一住几个月,每天的饭食点心,必有按照他们的口味做的,而且甚至占了一半!对老太君而言,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
“别说老太君了,就是婆婆那一关,只怕也不好过。”
何沐阳目光一暗,却只犹豫了片刻,就正色道:“我去说。”
沉吟了片刻,他又忽然起身,让常晞跟着他进了书房。
孩子们读书练字都在外头炕屋里,这书房平时多是何沐阳在用,靠窗的小方桌上已经搁了一摞子旧书,旁边的一对墨竹笔筒里插着十来支大大小小的毛笔,旁边还散落着几张写了几行字的纸。
常晞不禁奇道:“这大晚上的,还写什么?”
何沐阳没有答话,而是走到了墙上挂着的那副常子卫送他的《红莲》图前,轻轻揭开了地上的两块石板。
常晞的心头猛地一震!
面前是一条两人宽、黑黝黝见不到底的台阶,全是粗石做成的,显得非常陈旧,阶梯蜿蜒向下,却不知到底是通向何处。
“这······”她看着面前突然露出的暗道,满脸震惊。
“建成之后,数十年间还从未有人用过······”何沐阳低声道:“当年,先帝晚年因病昏聩,三王争储闹得满城风雨,祖父未雨绸缪,建了这所小院并这条地道。出我以外,家里只有祖母和父亲知道,我已让范大有走过一遍,可以直通到府后的竹升客栈,客栈常年备有快马,若到了至极为难之时,你就带着憬哥儿,从这里离家,出城以后直奔云州,到了那边自会有人接应······”
说得好像在托孤一般······
“那你呢?”
常晞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何沐阳没有回答,可眼中的流露出的浓浓歉疚已经说明了一切。
常晞的喉头霎时间哽住了。
“还是让二弟妹来吧!我——”
何沐阳却轻轻摇了摇头。
“二弟妹已是宣平伯府的世子夫人,走不了了。”
常晞彻底无话可说。
不仅是萧合环,还有老太君、还有太太,她们都是有封诰的命妇,真有什么万一······只有自己带着孩子走,才有一线希望被朝廷放过一马,不至于被死追到底······
常晞的嘴里阵阵发苦······
她已经明白了何沐阳的苦心,也不能再多辩什么,只是哑声道:“若如此,就更得把恂哥儿恬哥儿送出去了!我一个人看不了三个孩子。”
“答应我,万一真有不测,一定要逃出去,活下来!”
常晞已经说不话来,只能沉默着点了点头。
夫妻两人四手相握,却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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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吃毕早饭,趁着老太君心情还不错的时候,何沐阳就把想让孩子们去卫家几个月的事委婉说了。
老太君听罢,双目微阖,迟迟没有说话。
恂哥儿和恬哥儿两个在底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有几分跃跃欲试之色。
旁边的憬哥儿一听见两个哥哥都要走,哪里肯依?立刻脱口而出一句“我也去!我还没去过——”
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萧合环一个冷厉异常的眼神给吓回去了。
邹氏忍不住怒道:“你这个当爹的,怎么就总想着把孩子往外送?他们才几岁?真亏你狠得下心!再说了,眼下可正是最热的时候,这长途跋涉的,如何受得了?还要一呆几个月,算上往来路程,岂不是连过年都在外头了?”
她本想再多加一句:“这事我不允。”可一想到老太君还没有表态,只得强自忍住,转头向老太君道:“娘,您看这事······”
罗汉床上还是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