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震江的父亲脸上那一阵欣喜象薄云似地被吹散了,立时让忧愁的云雾所笼罩。
嫂子的老爹望着他,问:“怎么,还有什么难为的?”
宋震江的父亲摸过嫂子老爹的烟袋荷包,装上烟,低着头抽起来。
“咱哥俩在一块磨的时间也不短啦,彼此都吃透脾气啦。能给孩子成亲,传宗接代,宋家断不了烟火,自然是件高兴的事。可是,你也知道,咱名义上是龙窝铺的人,可那里连个立脚的地方也没有。一家人挤在间草棚子里,先不说孩子来了得受罪,就现场说,住在哪里?总不能叫孩子们住在大街上吧?”
嫂子的老爹也低下头,抽起老烟叶来。
他透过浓密的针松叶看着远处的蓝天,叹息着说道:“咳!都怨咱无能啊!不能给孩子们留下仨大俩小……”
宋震江的父亲张起眼来,那眼里闪着不屈服的光芒,说:“咱哥俩无能,我信。可天底下的穷人还能都无能?就没有一个能行的?”
嫂子的老爹点着头,赞同说:“这可不假!有能无能,谁还能躲过这些吃人鬼的刀去?”
他望着面前的亲家,商量着说:“不过,咱还有两只手,一早一晚出点力,总能给孩子们作个安排。”
于是,两个老人抽着空,砍了几根木棒,割了几捆山草,要在龙窝铺的夥荒地上给儿女搭个屋,哪知刚打个地基,“黑大门”说这里属他的,白白又叫他敲了一笔钱去。
两个老人强忍着这口气,借着一个陡崖的坡势,搭起了两间屋,让儿子和闺女结了婚,成全了这门亲事。
嫂子两口能住进这样的房子里,已很满足了,总是有个安心窝了!他们虽日月难度,却恩爱相处。
谁知,宋震江还没过三十岁,就被地主的压榨、折磨夺去了生命……
王长林把那盘小磨搬开,滚到窗口的明亮处,用石头垫好坡势,从小工具袋里拿出锤子、錾子,拉好架势,“丁丁咚咚”錾起来。
碎石四起,星火迸飞,屋子里顿时充满了一股钢錾磨擦岩石的焦煳味。
在动乱的年月,在偏远的山村,这钢铁碰击岩石的“丁冬”声,本来就能打破沉寂,唤起人们一些新鲜感觉,吸引一些人。
人们顺着声音,会自动围拢了来,有的站着,有的蹲着,看着那纷飞的粉沫和火星,望着石匠师傅那熟练的手势,高谈阔论起来。
那话题相当广泛,山南海北,几乎无所不谈。从日本鬼子的侵略、烧杀抢掠,到青天白日军反动派的逃跑,从地主阶级的压迫,到长工的反抗,从年景到收成,到谁谁在南老寨顶上拾了个没头的秃鹰……
时间从高低的谈话声中悄悄闪过。
人们在这个寒冷的冬日,找这么个机会,又是歇息,又是消遣,也是发展友情和增长见识。
今天,突然从嫂子家里发出了这种声音,就更增添了一层新的色彩。
嫂子在村中一向是受人尊重和信赖的,谁都知道,她为人正直,又肯帮助人。女人们常来串门子,把为难之处告诉她,让她想想法子,帮帮忙。
穷人有些解不开的疙瘩,也愿意来找她商量商量,拿拿主意。
所以老老少少都愿意到她这里来坐坐站站。加上这次又突然增加了“丁当”声,就更能吸引人们,一下子把个低矮小屋挤得风雨不透。
宋震海听说王长林要给嫂子錾磨,第一个来了。他靠近王长林的身边蹲着,两眼望着王长林手里的錾子迸出的一束束火花,心里在仔细聆听王长林的话语。
嫂子抢了个锅灶口坐着,她看看王长林那灵活的手腕在石磨的沟沟棱棱上有节奏地翻飞、起落,夸奖说:“长林兄弟!你錾这磨一定好使,不用推我就知道。看看你起的这棱,像线打的一样直,像刀刻的一样细,像磨石磨的一样平,磨眼这弯道又顺丝又顺磕,没有粮食也能推出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