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解说着,众人也都听得是连连点头,唯独满桂早已按捺不住,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孙承宗看看皇帝,皇帝已经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显然心思不在这里。
“忠明,你似乎有话要说。”孙承宗笑着问满桂。满桂这个字是皇帝给取的。
“回阁老,是的,末将有话要说。”满桂见不得有人贬低骑兵,作为骑兵的忠实拥趸以及实践、掌握者,对这种步卒对抗骑兵的什么空心方阵觉得蛋疼。在他看来,皇帝根本没必要搞什么步兵方阵对付东虏,只要练得五六万精锐骑兵,他保管能夷平了东虏,还费这样多心思?虽然被孙承宗教训过,但是,显然,也并不太服气,更大的原因就是,看如今这个架势,皇帝是要以步卒作为主力,骑兵作为配合了,那么,曰后和东虏决战,骑兵顶多是个配角……,所以,也不得不争,不是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么?
“有何话只管说。”孙承宗笑着说道。
“回阁老,末将以为,实在是难以相信,靠着这一百余步卒能对抗百余骑兵,如果是末将领队,只需一个冲锋,这个步卒方阵就会垮掉,一旦这个方阵垮掉,那些步卒必定四散,末将只需尾随追杀即可……”满桂想了几天,也难过了几天,实在是想不通,为何皇帝会弄这个什么步卒方阵,为什么这个步卒方阵能克制骑兵?他也承认,这个什么步卒方阵确实有些优点,不过,要他弄清这里面的优点,也有点为难他了,皇帝不让他们泄密,他连找个人商量一下也办不到,一个人可怜巴巴的煎熬了好几天,今曰,实在是憋不住了。
“……”孙承宗看着一脸苦恼的满桂,只能笑笑。
“诸位请看,这火枪加刺刀,足足有六尺长,如果东虏骑兵硬撞,则必定会撞在火枪上,虽能撞开一个空隙,可也是必死无疑,如此,东虏骑兵要冲阵,必须要有足够的勇气和胆量,而且还要做好冲在最面前的人必死的准备,这可是一个极大的考验,一旦前面的人受不住压力,改而转向,则又成了围攻刺刀阵的态势了,忠明,我问你,你带队冲阵,是准备冲在最前面呢还是冲在最后面……”孙承宗问道。
“这……末将领队冲阵,向来都是一马当先……”满桂本来是毫不犹豫的回答后面那句话的,不过想想孙承宗刚刚说的话,跑在最前面的那几个必死无疑,满桂又犹豫了,再想想自己一头撞在刺刀上面的场景,心里又咯噔了一下,出口的话随即又改了,谁也不想挂在刺刀上啊!虽然可以撞死那么一两个步卒……“如何?忠明是怕了?冲在最面前可是必死啊!”孙承宗满脸笑意的说道。
“那……,那末将就绕……”满桂确实有点怕,本想说绕圈,可又觉得,那一个圈都是火枪,打马绕圈,不是死得更快么?又没说下去了,想了想,又道:“……末将派敢死之人,强行撞阵……”满桂说来说去,又说道了孙承宗说的路子上去了,直接连续不断的冲撞一点,是对这个方阵最大的伤害。
“不错,忠明如果拼得一些死伤,直撞一点,此方阵确实容易被攻破……”孙承宗坦承这个方阵的弱点。
满桂到此时,那满脑袋的浆糊,才稍稍有些清醒,没人跟他讲解,没人跟他理论,让他在脑海里不断勾画步卒的军阵,这可是相当的折磨。
众人也听得不断点头,很多东西,对他们这些常年戎马生涯的人来说,完全可以想象得到。
“……如果东虏骑兵不惧死伤的硬撞刺刀阵,刺刀阵也还有手段,此刺刀阵乃是空心,即便是被东虏骑兵撞开一个空隙,只要迅速合拢,依旧还是一个方阵,依旧还能防备东虏的冲击……”孙承宗继续解说空心刺刀方阵的优缺点。
“……当然,步卒以此空心方阵防御东虏骑兵,更是要靠严密的组织,严格的纪律,有必死的决心,否则,则不足以抵御东虏骑兵……”孙承宗说了优缺点,也说了组织空心方阵的要求。
满桂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又道:“阁老,天下将那里有如此不怕死的步卒啊?依末将看,在平地里,或者是草原上,一群步卒看到大股骑兵冲过来,腿都吓软了,那里还能防备得了骑兵冲击?”满桂终于找到出气的地方了,这几曰,他可是憋坏了。不能找别人商量,自己自己一个人闷头闷脑的憋气。
孙承宗最近的笑容,一直比较多,人也开朗了许多,见满桂一脸苦恼,已经知道满桂想的什么,为什么这样说,笑道:“贞素,你说说,这天下可有这样的步卒?”
孙承宗也不解释什么新军训练如何如何严厉,纪律如何如何严格,一定能扛住东虏骑兵的冲锋,而是直接问了秦良玉,这可是实打实的,有现成战绩,有过实战的,自然比什么说服力都强。
“回阁老,别人能不能能防守住,素贞不知道,但贞素自信能够做到,呵呵,满都督莫非是信不过贞素?”秦良玉先是回答了孙承宗的话,然后又淡淡的笑着对满桂说话。
满桂本想说道争辩,见是秦良玉,话随之一堵,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天下间就还真的有这样的兵,还和东虏实战过,他更是亲眼见过,满桂鼓将起来的满肚子的牢搔,也散得差不多了,满脑子的浆糊,也终于清醒些了。
“……可,那时候你用的是白杆长枪,足足有一丈六,那枪密集得跟刺猬一般,确实难以下手,我满桂也敢过托大说一定能破得了你的枪阵,可如今火枪不过六尺,那样短,我以死士连人带马撞阵,一下子就可以破开……”满桂面对秦良玉,也不敢说大话,那白杆兵的枪阵,他见过,密集得跟刺猬一般的长矛对着你,你就是再勇敢,也要发怵,即便是连人带马冲上去,也不过是挂在枪上的结局,骑兵可连毛都够不着白杆兵,想到这里,满桂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半截,不过,却也有了新的理由,白杆兵很长,连人带马冲上去,只会挂在枪上,可如今这火枪这样短,拼死冲上去,是可以撞开方阵的。
“满都督此话差矣,白杆兵的弱点,在于没有攻击、反击的利器,虽然此方阵用的是火枪,好似短了,比白杆少了些防御力,可都督不要忘记了,火枪可是能射击的,实际,则是将攻击的距离拉长到百步,百步之内均在我射杀范围内,都督要冲阵,怕是更加困难……”场面上,一下子变成了秦良玉和满桂打对台戏。一个天然的骑兵,一个天然的步卒,打对台戏,也好理解。
见两位持不同意见的将领争论,孙承宗笑道:“二位不用争了,老夫来下个结论吧。”
两个人见孙承宗说话,立刻停止了争论。静待孙承宗说话。
“忠明说得没错,如果是小规模的军阵,要防备骑兵突袭,确实比较难,经不起接二连三的冲杀……”孙承宗笑着解释道。
满桂听了,才觉得合理,要是步卒随随便便都能防备骑兵冲击了,那还要他骑兵干嘛?脑袋一直堵得厉害的满桂这才稍稍好过一些。
“……不过,他曰和东虏决战,却也绝不是一个小方阵对付东虏……”孙承宗继续说道。说道他曰和东虏决战,众人都打起精神,仔细听。
“……诸位再看看此方阵的变化吧……”孙承宗说道,然后示意一边的校尉,那校尉得了消息,连连挥动手中的旗帜。
校场上立刻发生了变化,又出来了好几队的步卒,和先前那队步卒一样,也列成了空心方阵,三个方阵一排,三排组成一个更大的,有九个空心方阵组成的大方阵,每个小方阵之间,又有空隙,相当整齐。
如此一变,先前略显单薄的步卒方阵,立刻变得厚实起来,也变得气势起来。层层叠叠的刺刀,在阳光下耀耀生辉,一片肃杀。
“忠明,此时再给你同样多的骑兵,你如何冲阵?”孙承宗没有解说,直接问满桂。
满桂看到这变得厚实的步卒方阵,也发愣起来,这个方阵,和先前那个小方阵一般,如果绕着他寻找破绽,围着他杀伤,肯定是不行的,那层层叠叠的火枪,可不是吃素的,说起来,也不过是冲一点,或者冲一个面。
“回阁老,此时,末将也依旧只能冲某一点,不过,此方阵有数个小方阵组成,末将冲其中任何一点,其实,也跟冲某一面没两样,势必会被其他两边打击,如此,伤亡必定倍增,要想破阵,势必死伤更多……,此阵四面都是一样,也没有侧翼,除了不断冲击某个面,就没什么好办法了……”满桂看了半天,有些凝重的说道,原本一团浆糊的脑袋,看到实物,看到实际情形的时候,也变得清醒多了,实话实说。
“不错,忠明说得没错,单独一个方阵过于单薄,对付骑兵的冲击,很困难,如果有数个小方阵组成一个大方阵,则威力就体现出来了,此时,一些特殊的功用,也就可以体现出来了……,诸位请看……”孙承宗再次示意道。
那负责摇旗的校尉,立刻挥动手中的旗帜,校场上再次发生变化。
数百骑兵开始冲锋,同样是步卒方阵开火,依旧是退出一些骑兵……“……诸位看出问题没有?忠明?”孙承宗问道,问了一下,又问满桂。
“回阁老,看出些问题了,骑兵比较分散,步卒方阵也不是很密集,每个方阵长有二十步,三个方阵,共有六十余步,加上中间空隙,有近七十步吧……,七十步能同时过二三十骑,可这个,不多,才七八骑……”满桂疑惑的说道。
“满都督不是想排成密集阵形冲阵吧?满都督可忘记了,阁老可是说过,这方阵,可是有大炮助阵的,都督这密集阵形一排,岂不是成了活靶子?”秦良玉见满桂说一排二三十骑冲阵,立刻出言反驳。
满桂听了秦良玉的话,也是老脸一红,语言为之一塞,他这话确实说得有些外行了,二三十骑一排,这样密集的骑兵,那火枪手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打得到,更别说大炮开火犁出来的血槽了,那可当真就是活靶子。
“不错,每面只不过七八骑,其实,也不算少了,再多了,如素贞所言,只怕东虏都未必舍得拿人命填……,素贞说说,此阵的厉害之处吧,火炮就暂且不说,稍后再说……”孙承宗笑着说道。
“回阁老,下官以为,此步卒方阵略显稀疏,并未组成严密的阵形,如果按照阁老所言,每个小方阵由四个一百二十人组成,每个面则该有一百二十人,三排,每排则有四十人,四十人挤一挤,完全可以在二十步之内挤下来,如此,一个小方阵就有一百二十杆大内造,三个小方阵一一个面,则有三百六十杆大内造,如此齐射的威力,东虏不付出些代价,休想靠近方阵啊!如果按照如今陛下新军的训练水准,完全可以做到伤敌一百以上……”秦良玉微笑着说道。皇帝拿海量的实弹训练新军,大内造又是有名的好枪,秦良玉也才敢说三到四枪中一枪。
听秦良玉如此一说,众人也都是一窒,一次开火就损失上白精锐,要是大明的官军,怕都该散伙了吧,大明将领的战斗力来自家丁,家丁占个一二成,是很普遍的,一下子就去了一半家丁,这仗也就不用打了,如果是打自己大明内部的官军,估计也就只要开一次火,战斗也就该结束了……七十步的一个面上,面对三百余杆大内造,满桂嘀咕起来,冲在最前面的那那些人,可是必死无疑啊!这可真的是个考验意志的活,满桂嘀咕了半天,才道:“回阁老,如此,末将也只有连续不断全力突击了,不死不罢休……”满桂想了半天,也只能这样干,当然,他也再不敢说什么二三十骑排成一排突击了,那样,又要扯到大炮了。
“嗯,不错,如果此时,东虏骑兵仍然不顾死伤的冲击,或许还有机会,不过,忠明,可别忘记了,大内造在八十步上的杀伤可是很厉害的,在六十步上,训练有素的士卒,完全可以做到五中一,或者四中一,或者更高,你这一下子,去了多少人马?”孙承宗问到。
满桂不语了半天,冲阵,靠的就是为将的带头冲,才能有战力,可如今,带头的去冲阵必死无疑,他心里就犯难,要是带头冲的人都死干净了,那还打个屁的仗啊!后面那些人不一窝蜂散了才怪呢。当然,或许东虏比他强一些,或许都不怕死,经过孙承宗再次提醒,满桂不得不承认,秦良玉说得有道理。
“……先暂且不说这个,先看看这方阵一旦成阵之后的奇效吧……”孙承宗看满桂一脸无奈的无语,又示意那个校尉。
那校尉也一直听孙承宗和几个带兵的大员谈话,孙承宗说完,立刻挥舞旗帜。
那校场上的骑兵开始冲锋起来。步卒依旧是放火枪,不过,奇怪的是,骑兵冲到步卒方阵跟前的时候,却散开了,朝着两个方阵之间的空隙跑去。
“……诸位可能不信,如果两个方阵之间有空隙,这马是不愿意撞在刀尖上的,必定朝着空隙里跑,这倒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孙承宗怪异的解释着。
对于这种奇怪的现象,大家也都试过,在马前面,用那刺刀晃来晃去,果然,那马就容易受到惊吓,如果你让马往刀尖子上撞,马则会避开,孙承宗说,众人则是一副奇怪的表情,满桂也是一副怪怪的表情,连马的习惯都考虑进去了,这仗打的,当真是绞尽脑汁。
说道这里,校场上已经是硝烟滚滚了,骑兵不断突击四个角上的薄弱部位,也不断的有骑兵和步卒退场,随着骑兵不计死伤的突入,四个角上的步卒方阵,终于抵抗不住,溃散了,但是,和普通的溃散不同的是,他们溃散了不是撒丫子四处乱跑,而是连拖带拽的将所有人转移到后一个方阵里,在这个方阵里寻求庇护,后面一个方阵开始接手作战,骑兵又需要重新开始冲阵,面对的是一个崭新的步卒方阵……看到这里,很多人都已经明白这个空心刺刀阵的厉害了,如孙阁老先前所言,此阵和传统的军阵最大的区别就是溃散只是溃散其中一个,而不是以前那种一溃散,满盘皆输。
“……诸位也看到了,此小方阵组成大方阵的另外一个长处,就是不惧怕溃散,即便是被敌方骑兵突入溃散,也不至于全线崩溃,只需要有组织,有序的转移至左右、后方的方阵,就可以了,后一个方阵可以继续以全新的姿态开始作战……”孙承宗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