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越师傅(2 / 2)

昂热沉默良久,深吸了一口气:“它会返回记忆中的高天原,就像鱼的洄游。但是东京湾里已经没有高天原了,它会寻觅最近的城市……就是这里!就是东京!”

“没错,东京。我把所知道一切的都告诉你了,现在你去把东京的每寸地皮都翻开找神吧。”他放下酒杯:“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儿我们的重逢就散场吧,凌晨三点了,我明天早晨还要起大早去办食材呢。”

“你好歹也曾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阻止圣骸复苏你守土有责,可你满脸事不关己的表情。”

“因为我已经退位了!皇帝退位了还不理朝政呢!现在的大家长是谁,你找他说去!”上杉越摆出无赖嘴脸。

“前任大家长叫橘政宗,前几天刚刚换了人,现在的大家长叫源稚生。你知道这两个人么?”

上杉越楞了一下,啧啧冷笑:“就算内三家已经死绝了,也不用搞出假的橘家和源家后裔嘛。这帮后辈越来越扯淡了。”

“你说什么?”昂热一惊。

“内三家早已经死绝了,我是最后一个皇。你别以为蛇岐八家里还会出现新的超级混血种,没机会的,到我这里超级混血种就算玩完了。”上杉越耸耸肩。

“难道说橘正宗和源稚生不是真的内三家后代?”

“他们可以从外五家找几个孩子过继给内三家,改姓源、橘或者上杉,但那是假的,真正的内三家是传承皇血的家族,外姓的人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变成皇。”

“你一个中法混血种的家伙都能是影皇,蛇岐八家居然出不了新的超级混血种?”

“好吧好吧,不跟你说清楚你还回来找我,你这种人就是没完没了。”上杉越叹了口气:“但你要保障听完这个故事之后就要把它忘掉,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故事?”

“关于最后一个皇的人生。”上杉越点了点自己的鼻子:“听完我的故事你就会知道为什么皇血已经断绝,以及为什么当年我要从自己的家族中逃走,过了六十多年拉面师傅的苦日子。”

“好,我以我的人格担保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第二个人。”昂热说。

“你的人格不值钱,拿点有价值的东西发誓!”上杉越哼哼。

“我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以用来发誓呢?”昂热笑笑:“这个世界对我来说还剩下些什么呢?”

上杉越端起酒杯,忽然有些沉默。

“先从内三家和外五家的区别说起吧,内三家的人数是少于外五家的,外五家有一百人的时候,内三家的就只有一个人。但内三家是真正能生出皇的家族,我们分别是天照、月读、须佐之男三个神官家族的后人,是蛇岐八家中最纯正的白王血裔。内三家的孩子中,一百个里能出一个皇就不错了,所以皇这种东西其实是万中选一的。”上杉越顿了顿:“我老爹呢,名叫上杉秀夫,是内三家中的上杉家的人。到他那一辈的时候,内三家的人丁已经很不兴旺了。他对于振兴家族完全没有兴趣,一头栽进本因坊世家雪围棋,年纪轻轻就获得了‘棋圣’的称号。”

“真没想到你这种二百五还能有那样风雅的老爹。”昂热插了一句。

“我老爹也是个二百五,一个放着黑道家长不当要去当棋圣的人能不是二百五?如今想来,老爹学围棋的主要原因是逃避现实,他很讨厌自己的血统,如果龙血是胳膊,忍痛就能砍下来扔掉,我想他会砍的。”

“黄金一般珍贵的血统,还能带来超常人的能力,为什么要讨厌呢?”昂热问。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上杉越说:“我妈妈呢,名叫夏洛特·陈,是一个中法混血儿,妈妈那时是见习修女,作为法国天主会的代表访问日本,在文化交流祭上和老爹下了一局快棋,老爹赢了,妈妈就爱上了他。”

“棋圣战胜修女,这也太正常了吧。”

“没那么简单,我妈妈的棋力并不弱,他们下的是快棋,对局的过程中老爹只让了妈妈一件事,他蒙着眼睛。”

“就是说你老爹完全没有背棋面的时间,可他还要跟你妈妈下快棋?”

“对,只有他那种全身心都沉浸在棋艺中的人才能做到,妈妈喜欢那种简单隽永的人,下到第九十八手的时候老爹说,你已经输了,我听见你的心跳乱了。”上杉越叹了口气:“妈妈不是对棋局失控了,是少女心失控了,可妈妈是个见习修女,是发誓要侍奉主的人,修女都要见习六年,六年后如果她不后悔,就要向主发永愿,成为终身修女,在六年的最后一天,她和老爹乘船逃往里昂,这是一场纯碎为了爱情而进行的伟大私奔,同时背弃了天主和日本黑道的最高家族。天主倒满宽宏大量的,至少没来兴师问罪,但家族长老勃然大怒,派出风魔家忍者前往法国,誓要杀死妈妈夺回老爹。”

“他们反对你父亲娶一个外国女人?《蝴蝶夫人》的悲剧么?”

“不不,这跟民族自尊心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父亲对家族来说是珍贵的种马,他虽然不是皇,但他的后代可能出现皇,他虽然是个只会下棋的废物,但是他应该为家族广睡女人。为爱私奔这种事在黑道家族看来太可笑了,他必须回到日本,每天跟女人配种!”

“这种工作可不能让副校长知道,否则他一定会向蛇岐八家投简历要求担当重任。”

“那时妈妈已经怀上了我,忍者知道后立刻改变了计划,想把老爹和妈妈都带回日本,但老爹不愿意,他带着妈妈连夜逃走,准备先找个地方把我给打掉。”

“看来你还在胚胎形态的时候就很不讨父母喜欢。”

“因为在内三家,孩子的降生往往是要母亲命的事儿。内三家的婴儿有大半都是怪胎,胎儿直接龙化,在母亲的子宫里就变成了鬼,而且是最凶恶的鬼。怀了鬼的女人都会因为难产而死,这是配种女们早已注定的命运。”上杉越说:“老爹厌恶他自己的血统,就是因为他弟弟就是个鬼,7个月时撕裂了我奶奶的腹部。当时老爹才七岁,二话没说拎把斧头就把弟弟给砍死了,从此以后变成了个痴迷棋道的疯子,提到生孩子就恶心呕吐。”

“难得这样他还愿意配合你妈妈生孩子,可见你父亲很爱你妈妈。”

“是的,所以他想干掉我,他甚至不愿等到我胚胎成形,以免我伤害母体。幸亏妈妈的坚持,我才混过了这一关。但在妈妈临盆的时候,忍者再次找上了他们,老爹用枪抵着自己的脑袋和忍者们谈条件,他开出的价码是他返回日本,让我和妈妈留在法国,并且要家族发誓保证我们母子的安全。”

“他愿意跟你母亲分开?”

“我只是个错误你明白么?在老爹看来他根本就不该和妈妈生我,如果他们继续生儿育女某一天妈妈肚子里迟早会爬出带蛇尾的胎儿,而一旦老爹回到日本他就得天天跟配种女们在一起,这对妈妈来说是多么疯狂、变态、崩溃的人生啊。所以他宁愿把妈妈留在法国,不把她带回这个疯狂的家族。”

昂热点点头。

“家族最终答应了老爹的条件,因为那种厌世的棋圣发起神经病来确实会对自己的脑袋开枪,那样家族就损失了珍贵的种马。老爹回日本,妈妈留在法国抚养我,家族留了一笔算得上丰厚的抚养金。但妈妈是个孤女,从小就在教会学校长大,作为一个无依无靠的未婚女人,抚养孩子太艰辛了。迫不得已,她隐瞒了自己有孩子的事,回天主会发了永愿,成了一名终生的修女。有了教会的支持,我也顺利地进了育婴堂,接着升入教会学校。”

“你提到父亲的时候管他叫老爹,提到母亲的时候却像个孩子一样叫妈妈,你很爱你母亲吧?”

“废话。那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亲人啊。但我不能跟人说那是我妈妈,我经常去教堂祷告,其实我根本不信教,只是想远远地看她。派圣餐的时候她会从我面前走过,抚摸我的头顶,手轻轻颤抖。为了能常见到我,她向神父申请负责教会学校的工作,睡前她都会给孩子们讲圣经故事。那种感觉好极了,一间屋子里摆着很多小床,每张小床里谁着一个孩子,所有孩子都睁大眼睛,修女坐在灯下用美妙的声音讲故事,私下里每个孩子都叫她妈妈,他们喜欢她,但我知道她其实只是我一个人的妈妈。”上杉越仰头望着落雨的天空:“她那么圣洁就像天使,我随处都能听人说起她,听人说夏洛特嬷嬷夏洛特嬷嬷……好像妈妈无处不在,好像永远不会孤单。”

“那你父亲后来呢?”昂热问。

“在日本跟很多配种女混,每天努力生孩子,后来死了。”

“这经历也太简单了吧。”

“一头种马的经历还能多复杂?每天就是配种配种和配种,但没能配出皇来。”上杉越耸耸肩:“我的觉醒是在某天下午,事前完全没有征兆。那是一场灾难,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言灵爆发,三个街区被我化成了废墟。在我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家族的使者出现在我面前,穿着神官的礼服,看起来像是从古画上走下来的人。他们是来迎接新皇的,一艘蒸汽轮船停在港口,漆成朱红色,那是接我去东方登基的‘宝船’,我开心极了,从小到大我都觉得自己是千万平凡人中的一个,可忽然有个东方古国的人来迎接我,说我其实是他们那里的皇帝,我怎能不蠢蠢欲动?”

“听上去是很不错的剧情,最近的都市小说中有个词叫‘龙王归来’,说的就是你这种情况。”

“龙王归来么?”上杉越笑了笑:“现实又不是写小说故事,妈妈也很为我高兴,但她不愿和我同行,她说自己已经发了永愿,从此心中只有上帝。她把她在尘世间的一切私心和爱都留给了我,老爹见到我就像见到她。”

“我那时真是蠢,我认为我只是要去东方游历几年,然后会回家继续和妈妈在一起。可我登上宝船,一去就是一个世纪。”上杉越轻声说。

“再见这种事,总是说起来比做起来容易太多。”昂热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到达日本时受到了家族的隆重欢迎,很快就在神官的簇拥下举行了封神仪式,你可以把它想象成黑道皇帝的加冕仪式。那时的我是个纯正的法国小青年,长老们却费尽心机要把我变成日本人,他们教我剑道、茶道与和歌,安排国宝级的能剧大师为我单独表演,我跟高僧见面装模作样地讨论禅学,我还有七位日本籍的妻子,或者叫配种女。她们梳着沉重的发髻,满脸抹着白粉,初次见面的时候我都分不出她们的区别,只知道应该这就是那些下属们口中的大和抚子。”

“你看起来不太爱她们。”昂热说。

“我心里从未认可她们是我的妻子,她们在我看来就是玩具,我已经记不得她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全名了。我想念巴黎的夜生活,就叫她们穿得像是巴黎红磨坊里的舞女一样,排成一排演练康康舞。我看不起她们,但我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我随便玩弄她们,她们却会对我笑。这是法国女人永远不能给我的东西。”

“你这样胡作非为,没有人规劝你么?”

“没有,我本以为自己这么折腾他们好歹会像臣子劝谏昏君那样进谏我,但我没有听到任何反对意见。下属们看我实在不喜欢住在神社里,就为我建造了欧式的“皇宫”,里面有罗马式的浴室,大到我能带着我的七个妻子一起洗温泉浴。为了回报他们卑躬屈膝的善意,我开始履行我作为影皇的责任。我的工作主要是接受觐见,见的都是些历史上声名赫赫的人物,东条什么的。”

“一群战犯为在你献上忠诚啊。”

“我当时可没觉得他们是战争狂人。他们说历史走到了重要的时刻,对我痛陈日本在历史上所受的欺凌,日本人民的辛苦和坚强。我就表示我深受感染,鼓励他们对外扩张生存空间,我赐予他们祝福。”上杉越摇摇头:“我那时就是个白痴,历史上绝大多数皇帝都是白痴。你住在宫殿里,跟外界交流的方式仅限于觐见,臣子们对你慷慨陈词,你转身回到后宫就随便推倒女人,这种生活过久了,再聪明的脑袋也会生锈。”

“然后蛇岐八家就参战了,那些神枪手、王牌飞行员和英雄坦克手的血管里都流着龙血!后来还偷袭了珍珠港!”昂热想起了往事,一下怒火就涌上来了:“你们空袭珍珠港的当天我正在跟汉高谈判,我俩差点日本飞机的炸弹炸死!”

“没办法,蛇岐八家是主战派,除了想借战争获益,还想趁机打压欧洲的混血种。”上杉越说:“战争的前几年我过得一直不错,可以说是捷报频传,我一如既往地生活着,每天动员家族中的年轻人,接见归国英雄,玩弄我的妻子们,如今回忆起那段生活我好像活在荒淫的梦里。”

“直到法国沦陷的那一天,我的梦忽然碎掉了,我想起妈妈还在法国,因为战争的缘故有五年我们都没有通信了。我简直疯掉了,立刻就想跳上船赶往欧洲,但下属向我保证说无论如何都会确保我妈妈的安全,他们也确实托人去了妈妈任职的教堂,留守的神父说妈妈几年前就离开了法国,不知道去了哪里。”上杉越仰头喝干杯中的酒:“这样一来我心安了很多,战争开始前妈妈就走了,那么她应该没什么事。我相信妈妈一定是去了某个没有被战争波及的地方,在那里会有一盏灯,她穿着黑色的修女服坐在灯下,给一群孩子讲圣经故事。”

昂热不再插话了,他听出了话里的痛苦,那种痛苦就像针刺在背脊上那样叫人不得安宁。他从未想过这个介乎宿敌和老友之间的上杉越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痛苦中……足足六十年过去,那痛苦都不能平息。

“太平洋战场上我们节节败退,而那帮主战派的聚会简直就是神经病院,每个人都有死志,我也被他们的忠诚感染。你知道我一直没什么主见和立场,我觉得这个民族正经受灾难和痛苦,它的国民期待我,我也应该做点什么。可我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天皇就宣布无条件投降了。天皇都都投降了,我这个影皇还能做什么呢?这时我听说你来了,一个叫希尔伯特·让·昂热的男人,他是欧洲秘党的领袖,他要来接管日本的混血种。”

“于是你决定刺杀我。”昂热说。

“是啊,其实我什么都不懂,不懂战争也不懂经济,我唯一的优势就是血统。我是皇,绝无仅有的超级混血种,我适合单枪匹马的去打一场圣战,这场圣战中我的敌人是欧洲秘党的领袖。你们在公开的战场上战胜了我们,我就在秘密的战场上杀了你。我自信世界上没有胜过我的混血种。但‘时间零’真是一种能够逆转战局的言灵。我空有血统却没有临敌经验,你挥舞两柄木刀殴打我,我这个皇居然无力反抗。

“二天一流,那时我刚刚学会,打人必用那招。”昂热微笑。

“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形么?你一个劲儿殴地殴打我,我一个劲儿的咆哮。我说战争中每个人都是有罪的,你们并不神圣,我们也不后悔,大家都是为了国家的利益。最后你问我说,你知道你们的人在海外都做了什么么?我忽然愣住了。是啊。我不知道,我从未亲眼看过海外战场,我只是呆在深宫中宣讲。第二天有个美国上尉开车给我送来了一车档案,那是你们用在那场审判中的证词。”

“是我派人给你送去的,我当时觉得你是个被惯坏的死孩子,货真价实的王八蛋。”昂热说:“需要学习学习。”

“我日夜不停地看那些证词,开始我每看一段就奚落你们的无耻,把战争错误都算在我们的头上。战争总是要死人的,即使是有些平民会被遭殃,那又怎么样?在历史的前进中总有些人会殉难,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上杉越说:“直到我看完了一份那份证词……我觉得自己石化了,一寸寸的开裂,一寸寸的灰化……在那场屠杀发生几天里,日军冲进西方教堂开设的育婴堂,想要强暴藏身在里面的女人。老嬷嬷让女人们穿上修女的衣服,秘密地带她们出城。结果在江边被一个叫藤原胜的少校发现她们都是假修女,于是所有女人都遭到了强暴,反抗者被用刺刀刨开了肚子。没有遭到侵害的只有带队的那位老嬷嬷,但她目睹了那血腥残酷的一幕后无法忍受,于是开枪自杀。死前她诅咒说神会惩罚罪人,用雷电用火焰……”

“她的名字是夏洛特·陈。”上杉越缓缓的转身,缓缓的抬起眼帘,直视昂热的眼睛:“那是我妈妈!”

他的眼睛变为酷烈的暗金色,彷佛有熔岩在深处流动,他的龙血正狂暴地涌动,完全不受控制。

“我妈妈死后藤原胜少校用她的尸体试刀。他的佩刀是锋利的‘七侗切’他把妈妈和其他女人的尸体堆起来,一跃而下斩断七具尸体……我惊恐地尖叫,像个被吓坏的孩子,我不敢相信那份证词,妈妈分明还好好地活在世界上某个平安的角落里啊,她在等下给一群孩子讲圣经故事,她怎么会出现在战场上呢?那些卑贱的蝼蚁怎敢把刀刃用在我妈妈身上?那些蝼蚁那些逆贼!他们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无法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赎罪!”上杉越低声嘶吼。

他一直故作平静,这时终于克制不住露出了本相。

传说龙颈下有一尺逆鳞,触之则怒杀人,母亲就是上杉越这条老龙的逆鳞。

“我提着刀冲出门去要杀人,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名字藤原胜。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所有归国军人的档案我都能查到。但我偏偏没法杀这个藤原胜,因为在日本宣布投降的当天,藤原胜中校切腹自杀,被誉为英雄,他的排位被供奉在神社的高处,因为他证明了自己的武士道。”上杉越的眼角抽动:“逆臣何能拥有英雄之名?”

上杉越猛地抓住一双筷子,就像武士拔刀般,手背上青筋凸起。不久之前他还淡然地说自己只是个拉面师傅了,可此刻他瞳孔中涌动着仅属于皇的狂徒。

“好了好了,别坏了修行。”昂热从他的手中抽走了筷子,递上酒杯:“所以你才烧掉家族神社的?”

上杉越喝了杯酒,平复了很久很久,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我冲进神社,当着神官们的面砍断了藤原胜的灵位,踢翻了为他祈福的长明灯,把他的骨灰从神龛里抽出来撒的到处都是。可我也只能做这些了,我还能怎么报复呢?我没办法报复一个死人。我转而仇恨家里的那些老东西,是他们把我从母亲的身边带走,给我灌输了圣战的理论。可他们也都死了,他们太老了,在战争结束前一个一个去见了菩萨。

昂热沉默了很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么,昂热。”上杉越缓缓地说:“天主教是反对自杀的,可作为虔诚的修女,妈妈却用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为什么呢?因为不堪忍受女孩们受欺凌的场面?不,她是受不了自己内心的折磨,因为她心里清楚她的儿子也参与了那场战争,还是那些暴徒的精神领袖。她最后诅咒的人不是藤原胜啊,而是我,该被天雷和火焰杀死的人不是那些用身体侍奉我的可怜女人,而是我。”

“为你难过。”昂热轻声说着,饮尽了杯中的酒。

“这就是我的罪孽,足够把我钉死在十字架上直到世界末日。我对不起我妈妈,我听她讲了那么多圣经故事,却从未从中领悟爱。”上杉越从领口中摸出银十字架攥着掌心:“多年之后,我终于信了神。我现在是社区教堂的兼职牧师,有时候我整个下午都坐在教堂里,看着太阳渐渐西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还是里昂郊外那座不大的教堂。我期待着有人忽然在我耳边说起夏洛特嬷嬷如何如何……这是我这一生仅存的平安喜乐。”

“所以你至今没有孩子,是不希望皇血传承下去。”昂热说。

“皇血对于人类来说是一个错误,我不知道那位尊贵的龙王把它赐予人类到底是什么目的,我只知道一代代地点燃野心拥有皇血的人从出生之日起就被诅咒,他们永无幸福。我不希望自己的后代像我这样背负诅咒。”上杉越看着昂热的眼睛:“老友,你也放弃吧,皇血和圣骸都是该毁掉的东西,别让它们留存在世界上。”

昂热慢慢喝干了杯中的酒:“在这难得的雨夜听到了这样难得的故事,我总该为你做些什么吧?我对你许诺不会利用皇血的力量,找到圣骸之后我会第一时间毁掉它,把它炼成贤者之石也许是不错的主意。”

“酒喝完啦,我也该打烊了。再见昂热……应该说再也不见,就让我守着那点点平安喜乐死去吧。”上杉越轻声说。

“听你这口气,大约也不欢迎我参加你的葬礼吧?”

“我的葬礼会是个天主教式的,平静、悲悯、充满爱的葬礼。在那个葬礼上我只是个为社区辛勤奉献的拉面师傅,不是送别黑道至尊,你这种浑身血腥气的复仇者还是别来了。”

“给你带的小礼物,法国产的debauve&Galis巧克力,也许能帮你想起点法国的味道吧。”昂热把一个纸包放在桌上。

他起身撑开伞,摇摇晃晃地走向玛莎拉蒂。小巷尽头是灯火通明的大都市,打开车门时他回头张望,上杉越静静地坐在小巷深处的风雨中,樱花和水一起在他脚下流过。

作者的话:最近这几章又赶上了过渡段,为此我尽量拆分了一下剧情好能穿插些原创的章节进去。关于这章的后半段其实本来计划是要全部删去的,但是在电脑前这么删删改改了一个小时,最终还是决定保留下来。因为上杉越这个人物的灵魂全部都在这一章里,于是便只好转而删改一些敏感的剧情,磨磨蹭蹭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

反正这章是免费,大家都当我今天休息没更新就好,也借此机会发发牢骚。

其实这几天改稿改的很头疼,主要是绘梨衣登场的剧情部分,大家看到的内容其实是我写的第三版了。第一版我的设想是给诺诺立大姐头人设,我试图从根源上解决一些问题,但最终写出来的东西非常奇怪,诺诺和绘梨衣之间的互动完全是ooc,让我都怀疑这真是我写出来的东西么?

好在写作上的直觉让我马上做出了更改,第二版我试着用完全用诺诺的主视角来写和绘梨衣的相遇,可惜效果也不好,因为诺诺的心理活动完全不如路明非的精彩,这是人物调性的问题,于是那一版最终也被弃用。

所以到了最后,我选择了把节奏放缓一点,希望把一些情绪的堆叠和积累放到后续的故事中再给大伙展现。

写作这件事真就是这样,很多写同人文的作者总是喜欢说我有个多么多么厉害的想法,读者看到肯定喜欢……但我觉得最终剧情的走向是否合理,真的还是需要在之前的剧情设计里一笔一笔地细细勾勒出来,而不是说作者打个响指故事里的世界就天翻地覆了。

如此想来,人跟人之间真实的感情也的确是如此,并不是说魔改一些设定和剧情就能把后续的故事变得通顺起来,我个人也不太喜欢这种莫名其妙地修改设定,很多事情还是需要从剧情入手才行。

就比如原着里恺撒楚子航和源稚生三人在壁画里打得狗血淋头,虽然我们的剧情里也有这一段,但细心的朋友会发现我尽量减少了楚子航在“与源稚生对立”这件事里的分量,这是因为他们两个是旧交,在我心里的楚子航就该是这样的角色,虽然公事公办我要听组长的话打你,但我也承你当年的情,很多事情我不会做绝。

恺撒的部分其实也一样,我适当的删去了一些更偏激的发言,毕竟这一次真并没有死,所以有的话也没必要再说出口。

话至此处,还有件事也顺便提一嘴。

前段时间我花了些时间考虑该如何给这本书做结尾的问题,一直在犹豫要以怎样的方式给大家呈现一个我觉得可以接受的结局……主要是不太确定,大家是希望看到故事的结尾在东京,还是更希望看到路明非搬个小板凳坐在小村的屋檐下边啃西瓜,边看楚子航在空地里和人打羽毛球。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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