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千山(四)(1 / 2)

弗洛伊德曾说:“未被表达的情绪永远都不会消失,它们只是被活埋了,有朝一日会以更丑恶的方式爆发出来。”

在丈许高墙之中,四书五经的礼教之内。

春兰曾经对那院外的风景充满了向往。

小孩子总是调皮的,只是她恰好是女孩,于是被要求安静。

于是她只能站在离院墙最近的那棵树下闭着眼想象。

但她从未见过那街道,姨娘也只是嫁人时瞄到过一眼。

春兰只能听嬷嬷说。

说青石板路与朱墙,说家家门口都有两尊霸气的石狮子。

说商人来往,说叫卖声不绝,说夜里灯火连成片。

春兰小的时候,就连那府外那条街上的模样,都是要靠自己想象的。

花灯会与乞巧节是只有要谈婚论嫁的姑娘才能去的,赏花宴与诗歌会,她不过是一介庶女“母亲”已经有了两个女儿,怎么会带她出门?

哦,不对,可能马上就要有第三个了。

“母亲”总希望能给嫡兄生个弟弟,这样还能帮衬一二,但嬷嬷悄悄跟春兰说了“母亲”那肚子圆圆的,多半又是个女儿。

后来她知道自己能当仙女啦!

她想得更多了一点。

她想穿着上好的白色纱裙,配着宝剑,牵马游街!

她想亲自去东门卖糖糕的店给自己买一块只有过年才能吃上的糖糕,她想见诗里的江河奔流,想看山花烂漫,听瀑布飞落,听人来人往。

她想在林中以酒邀月,伴那秋池水,以风声为指而弹叶为琴,以剑啸相和,舞那肆意人生!

春兰想不出更多了。

笼中被剪去飞羽的鸟雀见过鹰隼,听过悬崖高万丈如刀劈斧削,只能看着那丈许的高墙歪了歪脑袋道,先生说解有云诗中“千”、“万”乃是虚数,意思是“很多”。

但是她也见过山雀,听过密林绵延数里。

她看着府中那假山与矮木造林,她觉得此处小了些,于是她朦朦胧胧地懂了,林子应该有他们整个府宅那样大,走上一圈可以走好久!

这大概就是当年她被发现有灵根后,受不了枯燥的她耐着性子努力修炼的理由吧?

仙女可以在街道上行走,可以独自穿行那密林。

高墙里出生的小姐若是走到街上,便是不守妇道,独自入林不是私奔就是苟合。

会嫁不出去,姨娘会难受,“母亲”会讨厌她,还会连累家中的姐妹也不好找夫君。

春兰看着攒了六年,终于有拳头大光团时,她迷茫过,成为仙女还要多久呢?

是这光团能将我包起来了,我就是仙女了吗?

她不知道,她六年攒出来的,不过是能修炼的灵根有三品的修士一日能吸纳的量。

其实春兰刚听到全家流放的消息时她是有些开心的。

那是她还没发现自己再也当不成仙女了。

她只想着自己终于能离开那座每一粒石子她都无比熟悉的小院。

流放算什么?

她是仙女,总会有办法的。

只是嫡兄不想她再做仙女。

触手可及的东西被人生生摔碎。

只是城楼下穿着囚衣的春兰当时其实没太在意,她在贪婪的看着那灰扑扑的街。

嬷嬷说的是错的,不是每一家府宅的墙都是红的,也不是每一家门口都有石狮子。

但是春兰见到了绵延数里的密林。

死了很多人,春兰不太在乎,她只想用着这条烂命在密林里好好逛逛,她想看看真正的瀑布。

傻子官差给了她一个机会,于是春兰逃了。

被抓做了山贼娘子,她也不太在意,至少山匪会拘着她也会告诉她那是枣树、这是梨树、蛇怎样看有毒、如何避开老虎。

春兰见到了瀑布,有五个她这么高。

山匪说这瀑布很小,但是春兰当时很高兴。

世界一定比她想象得要更宽广。

然后山匪被剿了,她见到了梦寐以求的街道,不似她家乡那般铺着青石板,是满地的黄土,街角脏兮兮的乞丐。

空气中没有花香,没有食物的香气,也没有氤氲的茶香,是一刮风就呛人的尘土,是墙角处散发出的尿骚味,是一群满身臭汗的人挤在一起,劣质的布料掉着粉,是被子永远散发着酸腐味。

他们还不如那山匪身上干净。

春兰是这么嫌弃着牙行的人的。

深海的游鱼一开始也需要阳光,只是一直接触不到,于是它们就放弃了,在深海的高压下野蛮地生长,最后长得奇形怪状。

春兰可以等自己被卖进山坳后再跑一次的。

只是她曾是小姐,穿不惯粗布麻衣,她想至少三日得洗一次澡,即使她曾经穿着的是姨娘给她的旧衣也有人帮着她每日熏香。

山匪会帮她打掉树梢的蛇,会让抓来的女人帮她洗衣,有人帮她烧饭,有人帮她抬水。

可是山坳里的仙女也必须帮男人烧饭、洗衣、挑水、喂鸡、生娃。

那不是仙女。

于是不会飞的鸟雀将自己关进了金子打造的笼子里。

偶尔,春兰是会恨吴丽娘的,如果她将仙人的世界讲得不堪一点,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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