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传来动响,黑暗的门洞里走出来一位带着重锁的姑娘。
她卸了锁走进雨里,拿着她的武器——一把跟朗月的匕首很像的短匕。
她踏着秋风来,赤着双足踩上了被雨洗过的阶梯。
那姑娘站上擂台,她说:“初次见面呀~我亲爱的小师妹~”
九月初一,高级擂台上,云销雨霁,朗月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师姐。
她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是——“这狗日的天道。”
语落,秋雷滚滚。
——
秋雨复来,擂台上两个女孩,一蹲一坐。
师姐将额前被雨水打湿的碎发往后抓了抓,露出了左额额角那个受黥刑留下的印子——篆体的“伐”字。
朗月抿嘴,怪她先入为主了,总觉得“受天罚者”跟“天道讨伐印记拥有者”应该都是天道想要弄死的人,倒是没反应过来这个“讨伐”竟是主动含义的。
早先第一次看见这个挑战规则时朗月就有过疑惑:万一土楼里没有天道讨伐印记印记拥有者,那《崎家杀人术》拥有者进到土楼之后岂不是很尴尬?
现在看来,不会尴尬的。
师姐说:“你可以认输,然后留在这里。”
师姐蹲伏在地,盯着朗月的眼神空洞而专注,对方的一举一动她们都陌生而熟悉。
能赢吗?朗月想。
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朗月还有疑问,“那黑老鬼到底是干什么的……”
黑老鬼身上从未曾有朗月在师姐身上感受到的气息。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后来我想起一个浅显的道理……”师姐说,“师傅不一定能打得过我,但是他狠得下心,他教得明白。”
Do As I Say,Not As I Do.
——照我说的做,而不是照我做的做。
领路人跟行者。
朗月问:“你等我等了很久么?”
师姐说:“还好吧,八年。”
“不是说击杀了才能出去么,为什么可以认输?”
师姐指了指自己的额角笑了,“黥者为奴不为人,这也算杀。”
朗月微微目移,面露不解,那天道讨伐印记是什么?
“这事我会帮你问师兄的。”师姐笑着补充,“就是‘杀’了我的那个。”
“那……”朗月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杀了师姐你,那黑老鬼的下一个徒弟该怎么办?”
师姐嗤笑,“他是不是跟你说过一年后来接你?”
朗月点头。
“若你这一年都没动静,那一年之期满时,就是他来杀你。”
朗月还没烧糊涂:“也就是说,如果土楼里没人了,黑老鬼就必须来补位。”
师姐说:“对。”
又讽刺道:“跟他打当然也可以认输,若是当时楼里没别的人,那算命好,三日一场,消耗消耗新人;若是命不好,那就是每日一场,直至分出胜负。”
看得出来,她的同门师姐并不是很喜欢黑老鬼这个师傅。
师姐把玩着匕首,“认输吗?小师妹?”
天道需要刽子手,贵精不贵多。
祂需要能对同门出手的刽子手,祂需要能以劣打优的刽子手,祂需要能在各种逆境中活下来的刽子手。
祂想杀的人在修真界,他们多半是一方大能,祂不会直接出手,祂只会默许,用沉默来体现祂的公平。
天道有私,但祂要天下歌颂大道无私!
朗月曾以为这是一套用于特殊战争的凡俗武学。
朗月将手边的匕首丢下擂台,她拿起了断雨。
同门相残,师徒之间拔刀相见。
这是一场无聊的筛选,充满了俗套与某个意识体的恶趣味。
师姐盯着朗月的动作,身子慢慢崩紧。
“小师妹?你真要打?”
我经验比你丰富!身体状况良好!你真要跟我打?!
朗月叼着布条捆好断雨,淡然开口:“逃兵而已,怕什么?”
被戳到痛处的师姐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
每天都颓废着喊着人生毫无意义的那群人,极有可能极在乎自己的人生是否有意义。
只有人在囚笼里,才会发现自己被困住。
朗月横臂架刀,服从安排的人,不一定认同安排。
九月初一,秋分在前,寒露已过,夜渐长,昼渐短。
朗月跟宋秋雨耗了很久,如今夜色已悄然爬升,因为崎城属谷地,多夜雨,故土楼擂台夜里不点灯。
擂台微陷,清池浅水,秋风过,鲜红的血在水里晕开,宛若游鱼。
朗月架刀的手轻抖,这不是她的惯用武器。
四周蔓起潮意,一滴雨从空中落下,撞在刀刃上炸起一朵小花。
师姐眯了眯眼,第二滴雨落下,清池破碎!
雨落!刀出!
——
九月初一,雨,三更天。
土楼门开,推出来一副担架。
从朗月进门那日就守在土楼附近的黑老鬼匆匆上前,种满三角梅的院子,传来急促的门响。
丹青跟阿镌抢救了一夜。
铃不响跟易伯山跑进跑出地为了药材跑了一夜。
黑老鬼抱着一把环首刀在院子门口傻愣愣地蹲了一夜。
天边泛起鱼肚白,五人黔驴技穷。
只得紧急磋商……
丹青抓着黑老鬼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在城里救不了她,要出城。”
铃不响抿了抿嘴,“但小粉太虚弱了,极有可能在出城的一瞬间被伤口里残留的各种能量冲死。”
受天罚者,皆是大能,举手投足间,皆留下道意……
丹青讽他,“要不你直接画阵给她制成尸魁算了,哦,不对,她现在稀碎的,根本不符合制成尸魁的最低标准!”
看着丹青手上的血水,黑老鬼有些恍惚。
朗月是他带过的那么多个徒弟里最弱的一个,因为那一场活剖,她的体能甚至远弱于正常人,所以这丫头也是最没希望活下来的一个。
“出吧。”黑老鬼说,“要是活不了我就给她收拾收拾埋了吧……”
丹青甩开他,招呼易伯山去起阵,铃不响多看了黑老鬼两眼,崎城人都知道,黑老鬼从不埋人,他只从地里挖人。
三日后,朗月在聚灵阵里睁眼……
“哟,醒啦?”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头子忽然探头过来。
朗月被他吓了一跳,张了张嘴,是熟悉的发不出声音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