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敏、素中才人顿时惊呼一声,瞧着墨美人,道出一句,“当日,为着巫蛊之祸,牵连甚广。如今看来,若此事乃中宫所为,倒说得通了。”
墨美人固然胸无城府,然经此一点,如何不明白其中关窍,急忙道:“陛下,若素中才人所言属实,只怕当日西缎丢失、侯昭媛遭冷落,亦属中宫一早便安排好。至于林丽人的八字,亦属中宫专门吩咐霍姑姑得知。”
此时夜幕降临,透过椒房殿朱漆描金紫檀木窗棂往窗外望去,夏夜的天际仿佛笼罩下一块巨大的玄冥色幕布,黑隆隆一片盖住整座凤仪宫,衬托得椒房殿内无数鎏金彩凤衔牡丹烛台上的河阳花烛开出无数璀璨如艳赤明黄的四瓣花朵。
殷淑仪身着一袭花青色银线绣栀子图案的缀珠轻纱宫装,沉稳柔和,深沉的颜色配上烛光,照射下银线米珠反射出的银白色华丽流彩,灿若繁星,愈加显得她端庄大方,亦凸显出此刻她面容之上惊悚而畏惧的表情,口中惴惴不安地揣测道:“当日婉嫔得宠,哪怕妾妃之流亦羡慕万分。遑论此情此景可与中宫当日相较。若论及嫉恨,只怕中宫一时有孕之下,走上歧途,以巫蛊之术祸害林丽人,亦未可知。如若不然,亦可将此事推及墨美人身上。如此一来,无论结果如何,皆与中宫无关。如此计谋,当真精巧。”说着,觑了中宫一眼,目色吃惊而恐惧。
此言一出,诸妃看向中宫的眼神格外觳觫而怯弱,生怕自己一时不慎,遭受迫害,与陆氏一般,命丧黄泉。
礼贵姬若有所思,眉头紧蹙,语气甚为难堪道:“如此说来,当初椒房殿暖阁内,陆氏小产,只怕亦属中宫早早安排好的计划。若非咱们姐妹一同前去探视陆氏,只怕依旧会被瞒在鼓里。”
墨美人闻言,愈加疑惑而恐惧,难以置信地看着中宫,不解道:“陆氏何许人也,竟叫中宫如此看重,想出这般瞒天过海的计策来?”
“只怕系为了妾妃、墨美人、素中才人等新晋嫔御,这才想出了如此下策。孰料桩桩件件皆不得天意,这才致使花瓶成碎、人偶浮现、八字见人。如今想来,只怕当日此类事宜皆属中宫在背后指使,这才有了后续事宜。当日,妾妃赠予陆氏的木兰玉簪,恐怕便是在椒房殿暖阁内被装满了含羞草花粉。至于天花痘浆,指不定更是中宫暗中指使施颜在雪锦抵达德昌宫后,特意暗中加上的。”冷眼旁观了许久,我终于收一收臂间的橘红色湘绣芙蓉堆砌图案的轻纱柔丝披帛,只觉触手细腻润滑,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亦如水中被庖丁切成细丝如头发般的豆腐,幽幽凉凉道,语气冰冷而夹带冬雪一般的寒冷雪风,凛冽的触感似要将人的肌肤一道道割去。
令我诧异的是,椒房殿内诸妃沉默良久,姝贵嫔却不曾提及自己亲生女——染病离宫的嘉慎帝姬一句,只深深惋惜道:“可惜了陆氏,固然心肠恶毒,到底为人马卒,竟遭受飞来横祸,下场凄惨。”说着,眼中闪出一道遗憾的泪光,取下腰间七彩苏绣青莲图案的锦缎手帕,揩了揩眼角。
一时间,黑暗暗的寂静主宰了椒房殿,恍如午夜寂静的一瞬,天地为之死寂,随时可闻针落之声。殿外吹来一阵阵六月初应有的几分夹带着暑热的夏日微风,愈加叫人热得难以忍受,只一味地背上冒汗、额头冒珠,洇湿了中单内衣,颈间满是汗珠,拭去一层又一层,终究擦拭不尽。在座嫔御无一人敢出声打搅这份安静下的波涛汹涌。
中宫与琽妃双方对立,静默无声中,闪现刀光剑影,成掎角之势,二分天下。
“为了储君之位,你竟狠毒至此。”皇帝沉默片刻,打破了僵局,面无表情地盯着中宫,仿若九天霜冻将他的面容凝结成冰块,语调令人无尽觳觫,仿若来自地狱阎罗之口,漆黑阴沉,冥暗不清。
皇帝如此模样,严若冥间阎罗,双目寒气四射。这般阴冷幽寒的语调,固然入宫多时,我亦初次见到。纵然此刻身在现场,到底亲眼见识到,叫人不得不后怕。惊慌恐惧之下,我不由地抓紧身边婺藕与敛敏的柔夷,瑟瑟发抖。背上素白中衣的潮湿仿佛一时间化为冰冷的雪渍,黏黏糊糊地紧紧贴在肌肤之上,传来道道寒凉之感、刺痛之意,仿佛冰刃入体。其余嫔御亦恐惧至极。
中宫沉默许久,垂首良久,久得仿佛岁月漫漫无尽头,方抬起头直视皇帝,目不斜视而柔情似水,语调宛若天山之上永不化之千年寒冰,嘴角却微笑,灿若牡丹,明若朝阳,绽若雪莲,轻声柔语道:“不错,一件件,皆出自我手。你真当我一无所知么?数年来,姚氏一族的权势早为它族一点点蚕食。若无储君之位,如何稳我姚氏一族?”眼中闪着一朵泪花的光辉,几欲坠出眼眶。
“你当明了,以你我情分,我绝不会将姚氏一族赶尽杀绝。”皇帝闻言,睁大了双眼,神色颇难置信,吃惊之余改了自称。
见此情状,吾等四人对视一眼,心下皆明了此事非同寻常,只怕中宫今日难逃大劫。
当日,念及稚奴,皇帝方有此自称。今日此举可见他待中宫着实用心。此番中宫若逃过一劫,只怕来日定将置我于死地不可。然经此一事,皇帝怎会留她性命、保她地位?
“即便如此,又如何?我姚氏一族向来尊为朝中首座。”中宫冷嗤一声,当着皇帝的面,缓缓站起,凄凉之感弥漫出她的面容,精致而唯美,浮现出淡然如冬日里那凉薄的雪花,固然飘落在地,依旧不失圣洁清姿,“御殿中,我身份何等尊贵无人不知。若要纡尊降贵、仰人鼻息苟活,我宁可兵行险招,亦好过屈居人下!”提及此事,斜乜琽妃一眼,冷冷嗤笑一声,继续道:“何况一介贱奴之子亦有资格为我养子?”质问毕,对皇帝道:“你每日来这椒房殿,到底因我还是因那小贱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