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我心下明了,面上含笑,“娘娘所思所念乃人之常情。或许,陛下正是虑及此事方命姚大人在家修养,而非罢免。皇子一事更无从谈起。此乃龙裔——陛下怎会令龙裔折辱?至于琽贵嫔,向来处事周到公允。尤其此事涉及中宫,更需一一查证,不可有丝毫懈怠。如若不然,只怕累及中宫并龙胎,此事非同小可。”
“此言极是。”中宫吁出一口气道:“自本宫于弘治十八年九月十四入宫来,陛下待父亲着实体谅许多,亦看重许多。纵使百官上谏,亦置之不理。然则九月三十那日异象后,陛下虽不提,话里行间却加以安慰,只怕定系琽贵嫔从中挑唆。”忽而皱眉,眼眸中流光转动,思量道:“本宫执掌御殿以来,内外挑度皆赏罚分明,怎会有刑罚过重之说?现下琽贵嫔如此作为,一来于陛龙胎无辜,亦受本宫牵累。”言论间,缓缓转向我,目色幽冥不定,夹带着几分怀疑。
我心底里头忽而一跳,赶忙起身行礼,惶恐受惊而诚心诚恳道:“妾妃待娘娘绝无二心。何况当日中秋一舞,显见琽贵嫔弃妾妃而择柔嫔。琽贵嫔既有此举,妾妃依附娘娘理所应当。若琽贵嫔有异动,妾妃自然事无巨细如实相告,绝不敢隐瞒丝毫。”
闻言,中宫满意,破颜笑道:“本宫自然明白婉嫔诚心。若非如此,婉嫔怎会日日前来亲自侍奉本宫?此心哪怕池雩亦不及半分。”
我面上不动声色,只微笑道:“娘娘既明白,妾妃便安心了。然适才听娘娘口吻,姚大人身居太尉之职,权势显著、功劳赫赫,嫉恨之人不在少数,兼接连天有异象,暗示刑罚过重,只怕有人会借此良机生事。”
“借此生事?”中宫重复一遍后,掩下睫毛沉吟片刻,复抬头,高严问道:“婉嫔此言可有依据?”
我款款道来,面色凝肃,“一则,天狗食月饶孩童瞧见,亦会思及国母。然接二连三亦不该如此针对娘娘,除非有人暗地里撩拨人心,牵扯至娘娘身上,方有此状。二则姚大人威望颇高,怎会短短两三年内便恶名远播?三则,只怕天象之外,亦有人事。”末句分外意味深长。
“人事?婉嫔所指——”中宫眼中逐渐浮出难以置信的醒悟,瞠目结舌道:“可是——”
“——人偶、八字。”我沉沉吐出。
中宫忽缓不过气来,手压着胸口,我与沿霜赶忙拍背,急促劝解道:“娘娘千万注重凤体,此事尚未定论,可千万不能先自乱阵脚。”
过了半晌,中宫缓和了呼吸,平复了心绪,断断续续地惊恐问道:“你既有此言,可指陛下单单为本宫腹中胎儿之故方命琽贵嫔协理御殿?”
“非也。陛下并非仅看重龙胎之故,亦有娘娘的情分与大人的功勋所在。若非国丈与皇嗣,想来陛下绝无如此念头。”
中宫当即接着我的话说下去,“一来,可安抚本宫,令本宫好生养胎;二来,可避嫌;三来,亦念了夫妻之情,正是此三点,令父亲与姚氏一族不至为奸人所害至一败涂地。”良久良久,深思熟虑一番,随即冷笑一声道:“倒难为了那人,算计这一切,辛苦这一遭。”语气寒意逼人,闻之令人瑟瑟发抖。
我闻得中宫语气异常,忙问道:“娘娘可明了系何人在御殿内兴风作浪?”
“自是从中得益之流。”中宫冷冷嗤笑一声,望着殿内虚空之处的眼眸幽冥如地狱暗火,令人遍体寒颤。
眼见中宫无话,我起身依礼告退,回了听风馆。
六日后,承文打听来报,陆贵姬已醒。碍于情面,我约敛敏、婺藕往仙居殿问候,顺带瞧一瞧袅舞。
天际之上,正值晴空万里,碧蓝之色,无云遮盖日头,愈加衬得日光丰美,眼前一片炫灿曜目。遍体的血液伴随着柔和的温暖流入人的四肢,叫人如同秋日里头最明媚的秋色光景一寸寸舒张开来,令人耳目一新,格外惬意舒适。甚至于,漫步些许,竟有几分燥热流出来,凝聚在额头,化作一颗颗小小的汗珠,黏贴在额头,为丝帕所拭去。
待到吾等三人擦着汗,身形临近仙居殿门之时,我这才留意到上阳宫仪门颜色半旧,门口并无羽林卫戍守,四周一派悄寂而毫无人声,仿佛里头空无一人,死寂一般弥漫着沉默。
拉着敛敏的手再往里头走几步,眼见一片无人之境,正商议起来,意欲离去,正巧绿植打了半旧的帘子出来,撞见吾等。
绿植凝神一瞧,微微诧异,福身道,样貌较那日精神许多,“参见四位主子,礼贵姬、冷良人、妍嫔、朱顺华四位主子娘娘正在里头陪我家娘娘说话。”
我点点头,率先入内。伴随着一步步仔细地打量,只见殿内的构造极其简单,将大多数的日光尽数阻挡了起来,愈加显得日光暗淡,不比外头,且寒气逼人,阴风阵阵,令吾等三人不由得瑟瑟发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