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为之深深叹息:因刺绣手艺而升任掌衣位,自然极看重双手。若不能刺绣,便失了步步攀升的根源,心内如何不悲苦。
万事稳妥之后,刘御医起身行礼,语气苍凉道:“权淑媛的汤药只怕现下快好了,微臣还得前去照看,先行告退。”待得了允准,方退离暖玉台。
“伊掌衣,你现下如何?”墨丽仪心疼道,紫色披帛宛如一道泪痕,横穿大理石地砖,带着后悔与内疚,扶着伊掌衣欲言又止,“我送你回去吧。”
“丽仪主子您身份贵重,这如何使得——”伊掌衣苍白着脸,虚弱婉拒道。
“你身子更要紧。”墨丽仪满目心疼,菊花襦裙上的鲜嫩花枝分外醒目,宛如一把把伤人肌骨的匕首,划出无尽的愧疚伤痕。
“既如此,我与敏姐姐便一同送伊掌衣回去罢。”我温声道,拉上敛敏紧随其后。
一行人顺台阶蜿蜒而下,顺游廊东下,绕过清宁宫东北角,南下西行。吾等本欲南下穿过嘉德宫南端的玫瑰园,沿千步廊西行,往尚功局走去,熟料偏偏发生意外。
清宁宫南、兰池宫东的玉簪园内,玉簪洁白如仙人种玉,堆雪砌霜,叶蕊炫紫如纱,飘逸晨霞,瑞露濯芳馨;紫薇在旁迎秋露,浓姿独看燕语帘栊,金缕攒露溽;茉莉雪花开麝香,华云泼碧油玉凉;石板路光滑结实,稳如磐石,似一叶泛舟,稳妥当当。
然伊掌衣面容苍白较玉簪花有过之而无不及,亦令人心痛。凌乱丝发落于鬓角,秋风寒凉中,愈加衬得她凄苦无依,似一叶扁舟,漂泊碧海之上。她只一味低头盯着绷带,仿佛从未闻过如此重苦的膏药之气。
“清歌,前方可是陆贵姬?”敛敏困惑之声猛然自耳边响起。
一抬头,正系陆贵姬孤身独步前方,着莲青色绣折枝朝颜团福宫装,莲青暗暝,朝颜冰凉,白玉素淡,流苏冥暗,较册封吉服截然不同,显出面色冰凌,仿佛凉风习习自脑后吹来,令人觳觫不安。
近了,敛敏退立一旁,福身行礼,语气温顺,“妾妃参见陆贵姬。”
我行礼如仪。墨丽仪不过微微欠身,尽显随意不敬。
陆贵姬位高失宠,家世不及墨丽仪,若非身怀龙裔,只怕无福企及贵姬之位,而墨丽仪位低盛宠,出身尊华之家,二人皆非安心受气之辈,好戏自然开场。
果然,陆贵姬一见如此情状,当即深深蹙眉,对墨丽仪冷道,语气尖锐刻薄如九天寒冬,眼眸傲然霜冰似漫天飞雪,“墨丽仪这般礼数不周,可是未曾受教引嬷嬷指点?抑或被陛下宠幸昏了头?”
“回禀娘娘,妾妃正扶着伊掌衣,并非有意冒犯,还望娘娘恕罪。”墨丽仪直视陆贵姬,目光无所畏惧,神色倨傲轻蔑,分外看不起出身卑微的陆贵姬,亦不曾将她腹中皇嗣放在眼里。
我虽惊叹墨丽仪如此嚣张,然陆贵姬更令人咋舌,竟丝毫不顾身孕,登时怒火冲天,欲叱责,许又念及身份之尊,摆出不屑神态,只对身边内御使一眼色,冷冷道:“绿植!”
绿植忙上前,觑着陆贵姬的眼色,结结巴巴地提点道:“御殿规矩:但凡······但凡见到上阶嫔御,皆需恭敬行礼,违者、违者可交由中宫或掖庭······掖庭处罚。”神情甚是胆怯弱小。
这位名唤绿植的内御面色苍白,气息不匀,身材瘦弱,似身虚体弱所致,一番话下来,已然微微气喘。
掖庭乃专门惩罚嫔御、宫人之所在,手段繁多,竹签、一丈红,严苛者更有如人彘、虿盆、炮烙、滴水等刑,手段阴狠毒辣,令人闻风丧胆,遍体生寒。
墨丽仪此时方看清事态严重,明白纵有皇帝维护,自己亦非事事随心,遑论田黄冻项链一事已然揭示一二,故而连忙深蹲行礼,菊花襦裙仿佛在地上开出一大朵紫色的形状来,娇艳妩媚,惹人怜爱,语气却依旧不甘,“枍诣宫琉璃轩丽仪墨氏参见陆贵姬。妾妃适才惦记伊掌衣手伤,一时礼数不周,还望陆贵姬息怒。”
“惦记手伤?墨丽仪可是瞎了眼!”陆贵姬冷冷一哼,眼中仿佛含着一抹千年寒冰。
我与敛敏的面容登时双双陡然变色:此言当真刻薄至极!
“陆贵姬!”墨丽仪心高气傲,闻得此言,霍然起身,似一团火焰般蹭得蹿上来,发髻之上的赤金琢千瓣菊紫玉白玉珍珠流苏步摇大幅摇晃起来,仿若一道熊熊烈火纷扬上天,压下怒气,心高气傲道:“妾妃方才实属无意之举,若陆贵姬定要责备,大可请掌事姑姑出面,自有霍姑姑替娘娘教训。娘娘何必如此出口伤人?”语气颇含责备之意,眉间的紫菊花钿分外紫红,如怒火冲冲,直欲上九重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