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间,夏筱诗以为自己在做梦中梦,于是她挣扎了一下,又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腿。
“嘶!”
“伱这是在干什么?”
“这…原来没做梦啊……天呐,先生你是何时回来的?”
这一夜对于周某人而言可谓印象深刻,先是差点和林溪闹了个乌龙,接着又好好欣赏了一下妻子的憨态。
但同样是十二月初一的这一夜,对于远在福州府的罗符而言,这注定毕生难忘。
福州,别称榕城,一个虽然重要但存在感不太高的地方。
相传东晋时,福州太守张伯玉号召福州百姓遍植榕树,自那以后便有了榕城之称。
地缘因素使得古时候的福州造船业十分发达、技术也相当先进,有明一朝广泛使用福船,而福州工匠制造的福船一直都是一流。
如今,相比起富庶繁荣的上海、杭州、广州三府之地,古时候能与之齐名的福州、泉州两府却默默的退至二线。
但这也只是比上不足罢了,坐拥大大小小五座造船厂和近二十个船台或船坞的福州府依然是合格的工业城市。
这还只是支柱——造船业而已,更别提这儿还有其它的产业了。
“……这个事情呢,太大了,不好办。你们的魄力确实非比寻常啊,非常人能及。”
在恢宏大气的雍成大饭店,奉命前来监督办案的罗符又一次的受到了诚挚邀请。
他端着精致的小酒盏,细细的品味着其中名贵的陈酿泸州大曲。
在他的身旁,几名官员和军官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期待、紧张、急切、担忧,多种情绪混在一起,很难想象区区凡人的目光能蕴含这么多意思。
明说魄力非比寻常,实际上说的是干这事的人胆大包天。
明说非常人能及,实际上说的是这事严重得只有顶级权贵才有办法。
“唉——”福州同知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走上了歧途,后人也回不了头,只能顺着一条路往下走。在我大明做官,难哦。”
“呵。”神色平静的罗符轻笑了一声,“真的吗?你可敢保证当时绝无一丝邪念与侥幸之心?”
接着,他淡淡道:“据我所知,即使汽车在山路上开着,上边的人只要胆子够大,跳车也还是能捡回一条命的。要是不跳呢?那就冲下悬崖了。”
这话说的不好听,在场的众人都沉默了,可为首的几人还是得陪着笑。
此次福州大案非同小可,皇帝很不爽,于是专门派了一员亲信前来督办。
虽无钦差之名,但有钦差之实。
尽管比不了古代钦差权力滔天,但如今的钦差也绝对不容小觑,否则下场一定会很惨。
福州大案的起因微不足道,八月初的时候,南洋舰队的一个分遣舰队在琉球海域进行常规的远洋训练,但是很倒霉的遇上了台风。
虽然应变得当,无人伤亡、无船沉没,但舰队上下仍然被搅和得一团糟,其中一艘扫雷舰损坏严重(舰体部分变形撕裂),只能被其它舰船拖拽回港,经过检修判定没有修复价值,遂拆解回收。
可是拆解的钢材在检验的时候却被发现了端倪,不知情的钢铁厂以为是弄错了,于是前去上门找造船厂理论,最终把事情闹大了。
一查,这艘登陆舰有大量部位使用了丙型结构钢,甚至部分地方使用了丁型结构钢。
丙型结构钢的硬度较高、韧性较差,成本较低,按照海军规定只能用于小尺寸舰船——八百吨级以下。
丁型结构钢是乙型结构钢(用于中大型舰船)的不合格批次,如果低很多会报废回收,但如果只低一点,那么会被用于制造民船。
简而言之,这艘排水量一千二百吨、本该使用乙型结构钢的扫雷舰,居然大量使用了不合规范、乃至次品结构钢。
天知道这是不是只是个例,但众所周知发现一只蟑螂时很可能已经有了一窝。
不过在一切尚未查明之前,不能妄下定论,这也是为什么朝廷并未大动干戈的缘故。
但经过半个月的仔细检查,朝廷派来的专案调查队已经有了并不乐观的结论——
由常乐造船厂建造的另一艘同级舰也存在相同情况;另外,这家造船厂承建的四艘布雷艇同样广泛使用了丁型结构钢。
毫无疑问,这次要有人吃生米了,而且是很多人、吃很多颗。
“这么说吧,我们也清楚,事到如今绝无可能将之完全按下,但岂能就此认栽?”福州府工厅的厅正是个俊朗的男子,很年轻,才过而立之年没几年。
一名微微发福的中年人殷切的看着罗符,“正是如此,总得……大事化小。此案若是闹大了,咱们也好、朝廷也罢,面子上都挂不住啊。罗待诏、罗大人,您看……”
他是常乐造船厂负责人的堂兄,至于负责人本人,现在正在福州府刑厅的监狱。
这年头对别人称呼“大人”早就不多见了,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讥诮嘲讽,要么是迎奉巴结。
“大事化小?”罗符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墙壁上的书画。
“那是董其昌的,送您好了。”
似乎是觉得罗符松口了,几人更为殷勤。
这时候,不知是谁轻轻咳了咳,又拍了一下手。
少顷,一串窈窕身影鱼贯而入,有身形高挑的、有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有纤细苗条的。
尽管外形容貌各具特点,但她们的衣着却都很凉快。
福州嘛,这时候还挺温暖呢。
为首的女子身着紫色轻纱,脚踩露趾高跟鞋,发髻上扎的钗子晶莹闪烁。
见她步伐盈盈的走来,罗符连忙摆手,“干什么?吃个饭还看跳舞?”
“啊?您不满意这些庸脂俗粉?”
你们拿这个考验钦差?
罗符深知自己接下来要遭到轮番进攻,若非意志坚定如铁肯定招架不住。
英雄都难过美人关,况且自己可不是什么英雄!
“所谓的大事化小并非容不得商量,明日再细谈。”
在含糊敷衍来稳住这些人以后,他坚决离开了去意已决。
几分钟后。
“这厮是在敷衍,他没动心。”有人咬牙道:“破釜沉舟一搏?”
“不可!今晚再试试,让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