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年在痛苦中饱受煎熬,而庞金海却在欢乐中尽情陶醉。
他有生以来,日子从未过得像现在这么舒心,因为有强烈的成就感让他享受,还有胜利的果实等待他摘取。
当林永年深陷苦难,发誓要找他报仇的时候,他正坐在林家那幢西班牙式小楼的客厅里,对林永年的妻子嘘寒问暖。
如今他在这儿已经自由进出,随随便便,像男主人一样了。
除掉了林永年这块绊脚石,第一个目标已经达成。现在他要向第二个目标迈进,抱得美人归。
他信心满满,认为凭着自己的手段和以往的情意,这个目标很容易实现。然而,他很快便发现自己过于乐观了。
自从得知丈夫的死讯,沈卉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前那个幸福快乐的少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行动迟缓、表情木讷、满面沧桑的女人,整天恍恍惚惚像丢了魂似的。眼泪都流干了,她已不再流泪,但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远比哭泣更令人不安。
庞金海再次痛心地发现,沈卉对林永年的感情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这是事实,不得不承认。
为了让沈卉忘掉林永年,对他重生情愫,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却没有收到任何效果。
请她看电影,她不去。
开车带她兜风,她拒绝。
请她到新开张的“梅龙镇”吃饭,她说没胃口。
为了逗她一笑,他甚至插科打诨装小丑,结果她虽然笑了,可是这笑比哭还难看。
他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已经感到黔驴技穷束手无策了。
今天他带来了一竹篓阳澄湖清水大闸蟹,这是沈卉最爱吃的东西,希望能换来她的笑颜。
螃蟹蒸熟端上来了,雄的每只都有半斤多重,雌的也在三两以上,红彤彤的,鲜香扑鼻,令人垂涎。可是面对这样的美味,沈卉还是眉头紧锁,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
庞金海很失望,还有点生气,真想朝她吼一声:“你还有完没完?你到底想要怎样?”
当然了,他不会这么儍,不会意气用事,亲手把一盘好棋断送掉。
他挑了一只最大的雄蟹,贴心地掰掉蟹脚,把蟹盖掀开,露出大块的金黄色的蟹膏,然后舀了一点醋在上面,放到沈卉的盘子里。
“趁热吃吧,”他拍拍她的手背:“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说了声谢谢,但没有吃,只是呆呆地看着。他问她想不想喝点酒,她也没反应。
庞金海对她这副样子实在烦透了,又不好流露出来,只得跟林浣芝搭讪,问她会不会剥蟹?要不要叔叔帮你?
林浣芝和她母亲一样也没作声,只是点点头,又摇摇头,把庞金海弄得很尴尬。
林浣芝草草吃完,上楼去了。餐桌旁只剩下他和沈卉两个人,气氛变得愈加沉闷。
在一片难堪的静默中,沈卉慢慢拿起面前的螃蟹,开口说道:“阳澄湖离我老家不远。”
谢天谢地,她终于说话了。
庞金海望着她问:“想家了?你老家还有什么亲人吗?”
沈卉没接他的茬,继续讲下去:“我老家在昆山,就在上海边上,可是我从6岁离开那儿,就再没回去过。永年曾经答应过我的,要抽空陪我回去看看,可是……”
她目光低垂,声音微弱,仿佛在自言自语。
永年!又是永年!老天爷啊!能不能别提他?
庞金海差一点把这话吼出来,但他忍住了,用尽量和缓的语气说:“永年已经死了。阿卉,你要想开一点,面对现实。”
沈卉抬起迷茫的目光:“他死了?他死了吗?”
眼看着自己爱恋的人如此模样,庞金海很痛心,真的很痛心。
他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阿卉,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要振作起来。”
“振作起来?”沈卉像回声一样重复着他的话。
“你做过护士,你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
庞金海凝视着她,缓缓说道:“死亡是每个人的归宿,我们都会死的,早晚不同、方式不同而已。”
沈卉低着头,若有所思。
庞金海接着说:“阿卉,你要想开一点,从悲痛中走出来,重新开始生活。假如永年地下有知,相信这也是他的愿望。”
沈卉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喃喃道:“不,我还是不相信他就这么死了,我不相信……”
庞金海摇头苦笑:“阿卉,你再这么下去,我真要怀疑你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
沈卉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只管自己讲下去:“我常常梦见他,总觉得他还活着,早晚会回来的。”
“梦终究是梦,”庞金海沉声说:“监狱的人当面告诉你,永年确实已经死了。这个现实谁也无法改变,连你信仰的上帝也无能为力,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接受它。”
沈卉低头不语。
庞金海接着说:“别忘了你还有女儿,把她抚养成人是你的责任,也是对永年最好的告慰。”
“是,你说的对。”
提到女儿,沈卉的精神似乎振作了一点:“我要让她成为小提琴家,雅辛先生说她很有天赋。”
庞金海忙顺杆爬:“雅辛先生是世界著名小提琴家,他看好浣芝,那一定不会错的。”
沈卉说:“浣芝自己也很努力,练琴练得手指都破了。”
“你有这么好的女儿,真是上天的恩赐。不过,你年纪还轻,你也要为自己考虑考虑。”
庞金海一边说一边观察沈卉的反应。但她只是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不知是痉挛还是苦笑。
又一阵长久的沉默。沈卉不说话,庞金海也不知说什么好,看来今天又要悻悻而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