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庞金海恶狠狠道:“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你是不是想给林永年通风报信?”
他那张清秀的脸忽然变得很可怕。张伯良吓了一跳,赶紧申辩:“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庞金海瞪着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张伯良陪笑道:“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忍心……不过钞票可是好东西,看在钞票面上……”
“你给我记住,这事是日本人让做的!”庞金海表情阴冷:“假如走漏风声,后果我就不说了,你自己明白!”
“是是!我明白!我明白!”张伯良连连点头。
庞金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信封扔还给他,一字一句说:“明白就好。你走吧。”
张伯良走了。庞金海关上大门,回到餐厅。
刚才他正要吃晚饭,还开了一瓶红酒,等着耳听好消息,但结果却是兜头一盆冷水,浇得他浑身冰凉。本来很有把握的事情,忽然变得前景叵测了。现在他只能希望这是一场虚惊,希望情况很快会好起来。
他已经走上了命运的赌场,他决不能输,因为他输不起。
但任何事上天都有他自己的安排,凡人难以捉摸。这就是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张伯良拿着钞票离开庞金海家的同一时间,道森走进了位于外滩的上海总会。
上海总会又称为皇家总会,这幢落成于1912年的大厦是英国侨民的俱乐部,里面有餐厅、酒吧、旅馆、图书室、台球房等设施。作为俱乐部的金卡会员,道森来到这儿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门童替他打开门,恭敬地行礼:“晚上好,道森先生。”
“你好丹尼。”道森把帽子和大衣交给他,问道:“你看没看到鲍里斯?他来了没有?”
“还没有,先生。”门童回答。
道森吩咐:“他要是来了,请他到餐厅找我。”
门童弯了弯腰:“是,先生。”
道森把小费塞给门童,拍拍他的肩膀,径直朝餐厅走去,一路走一路跟熟人打着招呼。
来到餐厅,他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定,要了一份菲力牛排,一份花旗鱼饼。服务生拿来了他寄存在这儿的大半瓶法国勃艮第红葡萄酒。他慢慢吃着,等着他的好友鲍里斯。
鲍里斯是英文报纸《字林西报》的记者兼专栏作家,为人热情爽朗,跟他很谈得来,是他情绪低落时最想见的人。
他不会去见威尔逊,所谓向威尔逊请示是他打发青木的托词。
他明白,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最终都只能向青木屈服,把那个叫林永年的人交出去。情况就是如此,他能做的只是拖点时间,做出在威尔逊的压力下不得不服从的样子,替自己挽回一点颜面。
他很郁闷,一点胃口都没有,牛排和鱼饼吃着都味同嚼蜡,他最爱喝的勃艮第红葡萄酒也变得不那么好喝了。
“嗨,道森。”
一只手拍在他肩膀上,打断了他的思绪,抬头一看,正是鲍里斯。
“请坐,”道森说:“我正在等你。”
鲍里斯在对面坐下:“怎么啦?找我有事?”
“不,没什么要紧事。”道森说:“好几天没见到你了,为什么?这段时间你不在上海?”
“我陪一个美国同行到上海周边地区转了转,”鲍里斯说:“他是《纽约时报》的记者,认识多年了。”
鲍里斯唤服务生过来点了餐,然后往椅背上一靠,掏出了雪茄烟。
鲍里斯年龄比道森小了整整十岁,是个金发碧眼、身材匀称的美男子,他上身穿一件咖啡色皮猎装,下身是一条宽松的灯芯绒裤,英俊潇洒。这小子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见多识广,很风趣很健谈,因此颇受太太小姐们的青睐,是社交界的宠儿。
鲍里斯抽着雪茄,打量着对面的道森:“老兄,你看上去愁眉不展,好像有什么心事?”
道森重重的叹了口气:“要是可能的话,我真想立刻退休,回约克郡老家钓鱼去。”
鲍里斯笑道:“别妄想了老兄,威尔逊不会放你走的,你可是他的左膀右臂啊。”
他喷了口烟,接着问道:“出了什么事?遇上麻烦了?”
“是啊,不小的麻烦。”
道森一边叹气,一边把与青木的争吵述说了一遍。
“他非要把林永年一块引渡。”道森说:“这个可怜的人,一旦落到他们手里,结果恐怕会很糟糕。”
“林永年这个名字很耳熟,让我想想,”鲍里斯蹙眉道:“他好像是一位企业家。”
“没错,”道森说:“他是中华味精厂老板。”
“对了,我想起来了,”鲍里斯说:“去年淞沪抗战的时候,我们的报纸曾经采访过他。”
这时鲍里斯点的餐送来了,一份麦西尼鸡,一份乡下浓汤。他熄灭了雪茄,沉思道:“日本人引渡那个姓张的可以理解,但为什么非要引渡林永年?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我还没想过,”道森承认道:“听你一说,倒确实挺奇怪的,青木对他好像比对姓张的还要上心。”
鲍里斯喃喃说:“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原因。”
“你判断一下,会是什么原因呢?”道森问。
鲍里斯耸耸肩:“这就难说了,一切皆有可能。”
沉默了一阵,道森说:“算了,随他去吧,这事我们无能为力。”
他放下刀叉,端起酒杯呷了一口,转移了话题:“你这个消息灵通人士有什么新消息吗?”
鲍里斯摇摇头:“都是坏消息。慕尼黑协议签订之后,张伯伦被吹捧成避免战争的英雄,首相地位更稳固了。”
道森瞟着他:“你为什么说这是坏消息?”
“当然是坏消息,很坏的消息。”鲍里斯说:“张伯伦这个软蛋会把绥靖政策进行到底,结果将是灾难性的。”
“但大多数人并不这样认为,”道森说:“或许张伯伦是对的,战争真的可以避免……”
“不可能!”鲍里斯断然道:“因为这是违反人的本性的,尤其是希特勒的本性。”
道森故意挑起争论,他需要用一场争论来舒缓情绪,于是微笑道:“这是你的一家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