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漾看着黎建海因为恼怒而涨红了的脸,听着他气急败坏的指控,语气平静又冷清:“哦。”
无悲无喜,抑或是黎建海眼里的油盐不进。上辈子,只要她稍不顺从冯梅的意,冯梅就会拿装病,然后叫黎建海来劝她。无数次她希望黎建海能看到她的委屈,替她鸣不平,可每次听到的,都是他和冯梅如何辛苦把她养大,用生恩养恩来压她,使她不得不屈服。可那么多年,她的每一次屈服,换来的不是他们的适可而止,而是让他们更加坚信,她是错的。生恩又如何,养恩又怎样?难道自己上辈子为黎家做牛做马,赔上一条命,还不够偿还吗?
黎漾轻飘飘的一个“哦。”让黎建海犹如一记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心底闷闷的疼。
自尊心让他恨不得就此作罢,然后立即转身离开这里,但是想起出门前冯梅的再三嘱咐和黎耀祖充满希冀和难得崇敬的双眼,他又不得不让自己的双脚定在那里。
明明黎漾对他的感情和冯梅是不一样的,仗着这一点,他也不会落得跟冯梅一样的结果,可是事情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应该像过去一样,在他的劝说或指责下,难堪或自责地哭泣,说自己错了才对。
他重重叹息一声,试图用亲情打动黎漾:“我知道你从小在这个家就不容易,你妈宠你弟弟,处处要你忍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你有怨言也是应该的。
但是你要知道,我也是迫不得已,但凡在这个家我能做点主,也不至于让你受这么多苦,所以说,是我们对不住你。
但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人都是要朝前看的不是?如果你今天为了一个男人跟家里人闹翻,明天季淮之就会因为没有娘家人替你撑腰而欺负你!
你跟你弟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手足,你心地又善良,他如果遭了难,相信你一定会愧疚难安的。
今天是爸说错话了,你看能不能看在我们父母子女一场的份上,看着你只有一个弟弟的份上,不要计较你妈对你的态度,跟季淮之一起想想办法,帮一帮家里?”
黎建海虽然看似在道歉,但他的每一句都在逃避责任,他这样让黎漾觉得冯梅比他要磊落得多,至少她从来不会替自己的作为找借口。
如果他对自己真的有他说的那么关心,也不会从进门到现在,半句关心她的话也没有。
但她现在已经不想再计较这些了,也不想再辩解半句,因为他们不在意自己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多说无益。
她目光清幽地看向黎建海,道:“我现在的处境您也看到了,实在是没有办法再拿出钱来。你们若是非要逼迫我们,只能去偷去抢,现在国家抓得那么严,到时候我们只把实情说出来,到时候怕对你们也不好。”
黎漾伸出手,做出请客的姿势:“我还有事,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这种方式得来的钱,她相信冯梅无所谓,可黎建海丢不起这个人。
逼着自己女儿和女婿去偷去抢,拿钱来给娘家用,他的脊梁骨都要被戳得直不起来。
黎建海从来没有这样难堪过,这比冯梅当着街坊邻居的面指着他骂还要难堪。
最后,他像是非常失望地又叹息一声:“黎漾,我原本以为你比你弟弟乖巧懂事,一定会体谅我们做父母的难处,没想到你竟是这样伤我们的心。”他摆摆手,“罢了,罢了。今天就当我没来过。”
说罢,转过身,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佝偻着背影,一步一步,像是极为艰难地,走出堂屋,直到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他顿了顿,像是在等她。
若是以前,只要黎漾看到黎建海如此,心早就软得一塌糊涂,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然后答应他们的所有要求。
可如今,再换一种角度来看自己上辈子遇到的无数次的情况,只觉得自己傻得可以。
第一次,她站在那里,没有动。
黎建海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强忍住即将出口的怒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