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阳与用着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翻过身子坐在地上,在看见一动不动的韩单后,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经历方才二人强力的联合一击,韩单肯定受伤不轻。城墙上目睹这一切的英平紧张地抓着椅子扶手,只怕再用些力这扶手都会被他掰断——
韩单败了?真的败了?
英平不可思议地望向战场,看着纹丝不动的韩单,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其实不光英平这么想,蛮王烈旭也有着同样的想法。眼见韩单久久不能起身,他当机立断对着身后的六王子与九王子说道:“待会儿听本王号令带兵强攻,务必比北魏更先拿下长安!”
“是!”
两位王子领命,随后从烈旭身后消失。
另一边北魏阵营中,以明月诚为首的白马四将同样心悬到嗓子眼。眼见大将军遭受重击不能起身,他们亦是揪心之至!
元镇威率先按捺不住,他对着明月诚喊道:“明将军!上将军他——”
不等元镇威把话说完,明月诚一抬手示意不要再说。随后他艰难而又镇定地说道:“尔等速速回到自己营中,倘若……倘若有异,全听我的号令!”
“是!”
元镇威、秦丁、宋统三人领命,他们虽有不甘,但眼下这确实是必须要做的。三人没有半分犹豫,转身就要回到自己营中,可就在这时,身边一位士兵惊讶地喊道——
“将军!快看!”
众人身形一怔,随后连忙转身——只见战场中央韩单竟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他衣衫破碎、浑身是血,样貌可怖至极,但他依然站了起来,如同一尊屹立不倒的战神那般,永远不会被击败!
“大将军!”
见韩单重新站起,白马四将喜出望外。而城墙上的英平则心中一凉,他脑中一片空白,手脚冰冷无比,心中只是反复地默念着两个字——
完了……
‘叮——’
短枪撞击声轻轻响起。韩单从地上捡起落在身边的那柄短枪,他冷冷地瞟了眼姜长鸣,随后将手中短枪用力执向姬阳与——
‘簌——’
姜长鸣惊恐地看向姬阳与。在感受到姜长鸣的目光后,姬阳与顺着他的目光缓缓低头,只见那柄短枪不偏不倚,正好扎入自己小腹,距离丹田不过一寸之距。
‘咚——’
姬阳与再次倒下,与前几次不同,这一次他是真的倒下。
疼痛或是麻木,姬阳与已感受不到;悲伤或是绝望,姬阳与也无法分辨;是生还是死,姬阳与似乎也不在乎了……看着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韩单,姬阳与直接将脑袋扭了过去。或许这就是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也正因如此他不想让畏惧、遗憾支配这最后的时刻。姬阳与无力地望着长安古城,这座他拼命守护的城池。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他的精神愈发涣散。但他仍努力让自己清醒,他试图在城墙上、在人群中看见她的身影,这是他生命最后关头的唯一心愿。
看到她了么?高耸的城墙、阴郁的天空、微微卷起的秋风……好像全都没有她的身影,但又好像全都是她的影子……
随着生命一点一滴地流淌,姬阳与微微一笑。他不再做寻找的努力,而是将头扭向另一边——千牛山啊!这可是自己的家啊!如今它就这么近在眼前,却又如此远在天边,自己不知还能否回到这座聚天地之灵的大山中、能否回到那座充满生机且永远一尘不染的院落中、能否回到那早被付之一炬的小小陋室中……
雁南飞,古城寂,一道孤烟起……
望着千牛山上飘起的那道孤烟,姬阳与心满意足地再次转头。他似乎不再有任何遗憾,看着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韩单,他竟然露出了笑容。
眼见韩单就要走到姬阳与跟前,姜长鸣忍着身上的伤冲上前去试图阻止韩单的步伐。
可重新站起的韩单比倒下前还更坚决、更冷血,甚至更加强大!面对拦在去路上的姜长鸣,韩单面无表情地一掌将他震开!
姜长鸣倒下,而后又再次站起——
站起后,姜长鸣又被韩单震开……
如此反复,姜长鸣亦是受伤不轻。见无法阻挡韩单的脚步,姜长鸣索性扑在地上,一把抱住韩单的右腿,如同市井中的无赖泼皮一般。
韩单被束缚住右腿无法前进。他厌恶地低头看着狼狈不堪的姜长鸣,随后像踩臭虫一样不停地踩在他的背上——
‘噔——噔——噔——’
韩单毫不留情地踩踏着姜长鸣,与方才意欲摧毁姬阳与不同,此时的他只想羞辱这位号称中原第一美男子的姜家长公子。他是真的将他当作蟑螂蝼蚁,只想尽情地作践他、侮辱他。
“放开他……冲我来……”
就在韩单践踏姜长鸣并以此宣泄心中戾气时,忽然姬阳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韩单略带惊讶的转过身,只见姬阳与竟是拖着最后一口气爬到了自己跟前。看着死到临头仍顽强不屈的姬阳与,韩单微微皱眉。此刻的他真的陷入了沉思,他不明白脚下这两位年轻人到底在执着什么、到底在坚持什么。
“为何?”韩单淡淡地问道。
姬阳与无力地咳了几声,随后有气无力地问道:“什……什么为何?”
“明知这是一场不可能赢的战斗,为何还要坚持?”
姬阳与先是一愣,随后微微一笑,道:“为了他……为了她……为了他们……”
韩单再次皱眉,他不理解,也不愿去理解。但此时此刻他算是明白为何儿子会如此欣赏眼前这位将死的人。
韩单冷笑一声,道:“我赐你尊严。”
姬阳与摇摇头,道:“尊严……不能靠祈求他人的施舍……”
说罢,姬阳与做出了一个让韩单与姜长鸣都无比震惊的举动。只见他咬着牙用力将插入腹中的短枪缓缓抽出,随后指向韩单,并再次强行催动天地之息。
面对姬阳与再次挑战的举动,韩单没有任何反应,诚如方才他所说‘赐他尊严’——一个将死之人的挑战,自己有必要惧怕么?自己能正眼看他就算是对他的尊重了吧。
感受着姬阳与体内天地之息地不断流失,韩单又问道:“你知道,你现在的这样做,会让你所有修为毁于一旦,而且这辈子都无法恢复。”
姬阳与如何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的后果?但他依然选择如此——
“这……这是一个约定……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忘记这个约定……”
韩单冷哼一声,他不愿再纠结于姬阳与心中的那些执着。他从姬阳与手中夺过短枪,准备彻底结束姬阳与的性命!
忽然,一道黑影穿过山林、划过天空,惊了云朵、惊了飞鸟、惊了天地山川。
上一刻还藐视姬阳与、无视姜长鸣的韩单,此刻惊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只见一根又黑又长的黑色巨针从后背传入并从小腹穿出,将他牢牢地‘钉’在地上。
“三师兄…..我回来了,你一定要撑住啊——”
站在巨弩旁俯瞰尽长安的叶长衫内心忧虑万分地说道,他日夜兼程足足累死了四匹高大威猛的骏马,终于赶在最后关头回到了千牛山、回到了这个预先约定好的地点。
重箭破空,气贯长虹!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以至于所有人都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掌控一切韩单就被巨箭重击,任他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这根巨箭。
“小……小师弟曾与我约定,若……若他回来则……则升起一道烟……看来……看来我没白等他……”
是叶长衫回来了!他不但将黑衣成功送达五仓河对岸,还带着毁天灭地的巨弩回到千牛山!韩单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原以为能掌控一切,但到最后竟被远在数十里之外的巨弩所重伤。
“姜公子,这里……这里交给你了……”姬阳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对着姜长鸣说道。
姜长鸣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身。他捡起半丈玉琼,随后来到韩单身边,他没有任何一句废话,而是毫不犹豫地挥剑砍了下去——
‘咕噜噜——’
韩单的人头落在姬阳与的脚下,在与韩单包含不甘的双眼‘对视’一眼后,姬阳与露出一丝微笑,最后倒在地上彻底无法起身。
魏军阵营中,明月诚心如死灰,这次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韩单,如今身后这四十万大军的掌控权全落入自己手中。
“明将军!”
就在明月诚怔怔出神之际,身后的秦丁率先回过神,他意识到事态的紧迫,赶忙出言提醒。
明月诚从思绪中惊醒过来,看着战场中央身首异处的韩单,他面色一沉,随后厉声喊道——
“全军听令!全力攻城!”
“是!”
三将得令后迅速组织大军准备进攻长安。与此同时,北魏营中的烈旭同样当机立断,选择强攻长安。
魏蛮两军联合发起最后的进攻,誓要一举拿下这座都城。
城墙上,英平激动地趴在垛口上大声喊道:“快!快开城门!快派人去,务必将三师叔给朕带回来!快!”
方直见状连忙跪在地上,苦苦劝谏道:“万万不可啊圣上!此时若开城门,只怕一来一回魏军已杀到城下!如此一来,长安危矣!城中百信危矣!大唐危矣!”
公孙错也跪在地上,劝道:“圣上!方先生所言极是!此门万万不得打开!”
“朕不管!朕不管!朕要救三师叔!朕要救三师叔!就算是死,朕也要将三师叔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英平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此时的他犹如决堤的大坝,这些日子来压抑在内心的所有情感全数泄出。
“请圣上赎罪!微臣实难从命!”方直依然坚持道。
公孙错见英平愈发激动,他索性对着左右说道——
“来人!”
“在!”
“将圣上带回宫中!其余将士随我死守都城!”
“是!”
见公孙错的亲兵要将自己拉走,英平怎会乖乖听话?他挣扎着大喊道——
“不!你们谁都别想拦着朕!朕要与三师叔同在!朕要与长安同在!朕要与万千将士同在!”
‘轰——轰——’
就在英平与士兵拉扯之间,攻城器械掷出的石块已砸在他头顶。于此同时,城下外浩浩荡荡地魏军与蛮军如潮水般涌向长安,他们不要命般地对长安发起疯狂的进攻,尤其是南边的蛮军,他们像是着了魔似的不惜一切代价地发起强攻,像是要从北魏口中夺下一块肥美的肉一般。
看到此等景象,众人皆有些震惊,先前就算敌军进攻猛烈,可与现在相比当真不值一提。
在此等震撼场景的冲击下,英平反倒冷静下来,他对着方直说道:“士谦……”
方直纵是足智多谋,可当他面对如此疯狂的进攻,他也有些不知所措。面对英平的叫唤,他支支吾吾地说道:“啊?微……微臣在!”
“你说,要是这长安都城都没了,那朕活着……还有何意义?”
“圣上!您——”
“别说啦。”英平摇了摇手。随后他轻轻一叹,像是看透一切、看透生死那般,道:“朕乃真龙,亦是大唐万民之天子,朕今日便坐镇此处,与尔等同在!”
“圣上!”
“圣上——”
方直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一旁的公孙错也跟着跪了下去,而后城墙上的所有唐军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传朕旨意,全军将士死守长安!”
“是!”
见天子要守在前线与将士们共存亡,在场之人心中皆燃起一股慷慨悲壮之情。众人化悲愤为力量,纷纷手执武器与强攻长安的敌军展开殊死搏斗。
……
整个长安很快变成了绞肉场,在云梯以及攻城器械的配合下,六十万魏蛮大军如永不停歇的潮水一般猛烈地拍打着古城。长安这座孤城像是浩瀚大海中一块孤零零的礁石,随时会被上涨的潮水淹没。
疯狂的攻城战从白天打到黑夜,又从黑夜打到天明。当天地间再次亮起时,所有人都有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城下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就算当初的子夜之难与之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
经历一天一夜的鏖战,城上的大唐守军都已筋疲力尽。随着防御工事的破损、箭羽落石的不断消耗以及不断牺牲的士兵,整座长安摇摇欲坠。
面对源源不断地敌军,所有人的身心都在崩溃的边缘,若非强撑着那口气,只怕长安早已失守。
眼见最后的防线一触即破,英平自知再无回天之力。他闭目仰天长叹,心中默默祈祷几句。随后他‘唰’的一声从腰间抽出宝剑,说道:“众将听命,随朕一同杀敌!就算战到只剩下最后一人,也不得弃守!”
“是!”
就在英平与城上守军准备孤注一掷的时候,忽然从南面传来一阵悠长高亢的号角声。与先前北魏和北蛮充斥着侵略与张扬的号角声不同,这阵号角声像是昏天黑地中的一束微光,虽然只是小小一束,但却试图照亮这篇黑暗。
英平等人皆是一怔,随后赶忙向南边城墙赶去。待一行人气喘吁吁地来到南城墙后,所有人都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只见南面高坡黑影成片。远望过去,一个写着大大的‘常’字的战旗随风舒卷。战旗之下,金阳印甲,一道威武雄壮的黑影横槊立马。人们看不清他的面庞,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他带着让人无法直视的金光,试图扫清天下一切污浊。
此情此景,城墙上的英平在憋了好一阵子后,几乎用着哭呛骂道:“常小天!你他娘的可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