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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不停地传来书卷翻页的声音,灯光下文君臣埋头整理着这半年以来各地呈报以及自己记录的卷册。
英平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今日自下朝以来他便来到御书房,他也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师父。
当英平将太后垂帘听政一事告诉文君臣后,自己师父并未有太明显的反应,不过是愣了一愣,随后便直接坐下开始整理这些,仿佛在抓紧时间完成着什么。
英平躺在榻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又几次迷迷糊糊地醒来,每次醒来时他都呼唤文君臣几声,不过自己师父却像没有听见一般继续奋笔疾书,直到最后明月高挂、英平彻底睡饱,这才有现在这幅画面。
在将最后一本卷册合上之后,文君臣终于将笔放下。
英平看着今日有些一反常态的师父,试探性地开声问道:“师父?”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文君臣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回,他有些惊奇地回头看向英平,随后面带疑惑得说道:“圣上醒了?”
“都快亥时了,师父您……”
“亥时?”文君臣有些不敢相信,他转头看了看窗外,见明月当空、夜色正浓,这才相信英平所说。
文君臣强颜道:“呵,本想阅完这些便休息,不想一下就到亥时了。”
英平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册,好奇地问道:“师父,您这是......”
“这些是新律的不足与改进,为师已全部一一标注于册。”
不足与改进?新律如今已被彻底否定,更何况明日之后便是太后说了算,再做这些又有何意义?
看着英平疑惑中带着失落,文君臣笑着说道:“万一将来还有这么一天,圣上便可照此施行。”
万一这么一天...只是不知道‘这么一天’还要多久啊。
英平自嘲一笑,不再思考此事,他转身对着门外的太监说道:“来人——”
门外小太监听命赶紧进来,躬身道:“圣上,奴才在。”
“准备些宵夜端来这儿”
“是——”
待小太监匆匆跑开后,英平拉着文君臣坐下。经此一难,他更加觉得自己要对师父好一些,人心叵测的朝堂中自己能依赖、能信任的人不多,文君臣这种显得格外珍贵。
文君臣看着这位已经有成年模样的弟子,思绪一阵恍惚,当年那位懵懂无知的少年影子又浮现于眼前。
英平见文君臣看着自己面露笑容,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这个笑容只有自己入门的那日见过,那日自己在陋室中醒来,第一眼看见这位中年男子时,也是这样的笑容。
六年时光如白驹过隙,一切……却大变了样。
“往后你与长衫要小小心行事,莫要轻信人言。”文君臣忽然开口说道。
英平一愣神,不知为何自己师父会突然来这么一句。
“尹相在朝中的日子也没多少了,今后圣上要好自为之。”未等英平把话接上,文君臣便继续说道。
英平心中很不是滋味,此次尹相身心皆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斯文了一辈子的人,到了晚年竟遭受如此羞辱,英平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尹敬廷这些年时常把退隐二字挂在嘴边,却迟迟没有真正做出这个决定,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唐帝临终所托。经历承天门之难,整个朝廷的格局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他即便留下已无太多意义,相对体面地离去已是能想到的最好结局。
“今后若是经历重大难以抉择的事情,可多问问常将军。”
英平又是一怔,想起这位沉默寡言却城府极深的常将军,心中又是一片感慨。此次若非黑衣卫横空出世逆转局势,恐怕此时自己师父早已想那二十四位官员一样,而自己也会被挟持。只是从今往后王家兄妹的权势会更加大,纵使常之山拥有黑衣卫,恐怕也不能与王家抗衡。
“师父,您回山门避一避吧。”
文君臣听到‘山门’二字,笑容忽然凝滞,但转瞬之间又恢复正常。
山门啊......这些年虽偶尔回去,但那个地方却像与自己相隔千山万水一般。回忆起昔日在山中的日子,回忆起自己与老师谈论天南地北的日子,回忆起自己初入寒门的那一天...一切似乎就在不久前,美好得令人沉醉。
文君臣摇摇头说道——
“不必了,总有一天会回去,不急着这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