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郎只是喜欢菊花开花,并不喜欢脑子开花。
感知到瞿老夫人态度不佳后,陈三郎立刻转了话锋,一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一边高声嚷起来,”奶奶,孙儿怎会这么想!您起早贪黑,都是为了陈家,为了我们!若没有您辛劳付出,陈家不可能从村头出来!更不可能在宣城府扎根!大伯一房又哪里来的闲钱安心读书!”
“噼噼啪啪”一通精准射击,正中瞿老夫人的靶心。
瞿老夫人脸色雨后初霁,多云转晴。
这些话,她爱听。
全是她大半辈子的功绩。
可惜如今的陈家,知道这些功绩的人或死或残,都废掉了;
剩下来的人两个眼睛只看到贺显金大发神威,却也不想一想,若没有陈家,没有她打下来的陈家,贺显金哪来的本钱干这么多事!
可惜,大家都看不到这一点了。
或许看见了,也装作看不见。
甚至暗地里指责她古板、刻薄、一根筋甚至,甚至很多人将老大的死,也怪罪在她头上——那是她的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老大的死,怎么可能和她有关系?!她是当娘的呀!如果可以替换,她甚至愿意替老大去死!
瞿老夫人微微别过头去,遮掩住湿润的眼角,青筋暴露的粗糙手背抹了把眼睛,叫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后,看向陈三郎时目光柔和很多,“很多事,你看到的并不是真相,比如显金。”
她对贺显金的情感一直很复杂。
她欣赏这个丫头,好像看到了二十年前没有束缚的自己。
但,贺显金和陈家有着天然的割裂——她不姓陈,就算上了家谱也并不是陈家的人,一旦嫁人成亲,她就变成了外人。
为了解决这个麻烦,她巴巴地送上娘家最好的子侄。
谁曾想,人家不想要。
她便开始忌惮、防备、疏远,谁知这个局随着贺显金一句“我真的不想嫁人”被轻而易举地解开,从此之后,她开始毫无保留地相信这个小丫头,无论是秋闱卷纸,还是与恒记联手,人财物,她从未再过多干涉
如果真的不嫁人,她一定给这个小丫头片子在陈家找一个有能耐的后嗣过继当儿子,帮着贺显金在陈家把根基扎牢实——她甚至,这样想过。
千不该,万不该,贺显金不该动二郎。
不该企图染指陈家下一代最后的希望!
瞿老夫人轻轻阖眼:不管别人信不信,她是真的很欣赏贺显金。
就凭这份欣赏,就算她企图让贺显金给三郎当妾,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三郎误会那个小丫头——做了妾室,凡事就由不得自己了,夫郎比天还高,如果不得郎君喜爱,贺显金之后的日子也难过得很。
“你只看到显金主意大,没看到她聪明能干;只看到她抛头露面,没看到她为陈家带来的盈利和实打实的好处。”
瞿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将脚抬起来。
陈三郎一时没反应过来。
瞿二婶默不作声地半蹲下身,把瞿老夫人的双脚拢在自己怀里,默默擦干。
陈三郎顿时面红耳赤。
瞿老夫人趿着鞋,不在意地拍拍身边的座椅靠背,示意陈三郎坐下来,听她掰碎了细细说,“贺显金的能耐,咱们要正视,让你收纳,也是为了将她圈住——就算只是纳妾,对她,咱们也要三拜九叩首体体面面地当作贵妾抬进门,要把排面做足!”
陈三郎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瞿老夫人看这个离家十年的孙子,既疼惜他寄人篱下,又感怀于他体贴尊敬,语声放缓,“你纳贺显金,纵使有八百个不情愿,你也得安安分分、尊尊敬敬地把她纳进门。”
“你就当是为陈家纳的吧。”
瞿老夫人说得委屈又轻巧。
瞿二婶喉咙口却像被一口浓痰堵住了,满脑子只觉得杂乱荒唐。
陈三郎长长地叹了口气,泪眼婆娑地反握住瞿老夫人的手,声音又夹又尖细,“我做什么都愿意,只要是为了陈家。”
的钱。
陈三郎在心里加了两个字。
舅家孙家是倒爷,走南闯北倒东西,把北边的皮草倒回南边来卖,又把南边的刺绣、绢绸运到北方抬价,做的是无本生意,一直自诩“家中有恒产,安康喜乐,万事不愁”。
如今回了陈家,看老宅的影壁、花间、瓦院、高树,看“喧阗”铺子门口人头攒动,看“浮白”内间富丽堂皇,看绩溪作坊地势旷阔,看贺显金那个鸠占鹊巢的贱人作威作福,任谁看到她都是恭恭敬敬一句“贺掌柜”
他才知,商贾和商贾之间是有区别的。
有的商贾做二道贩子,被人骂“不事生产”“哄抬物价”,有的商贾快要成做贡品的皇商,就是在官府衙门跟前,也是有点面子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