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显金所料,瞿老夫人一听“蟾宫折桂”的白玉镇纸,当场应允出门,瞿二娘看了看东南方飘来的乌云,特意劝道,“.云绞云,雨淋淋,过会怕有大雨。”
瞿老夫人让显金帮忙服侍换衣裳。
显金手足无措地盯着褙子下的缠腰,着实不知从哪里开始——她只是一只屎壳郎,平时套件对襟开口的棕色外衫,就已经很对得起观众了。
这种复杂的衣饰,实在离她很远。
瞿老夫人双手大开,已然放弃显金,示意瞿二娘来换,“.换那件缠枝墨色镶边的褙子,看着吉利。香囊里放些铃兰干,我来不及沐浴焚香,只好用便利办法。”
瞿二娘嗔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白玉镇纸在那不会跑,您腿脚不方便,何必走这么远一遭?”
“这是吉兆!”瞿老夫人寡瘦的脸上凸起的颧骨都显露出几分生动,“明年二郎下场春闱,若有吉兆,咱们及时上报到官府处,便是明年复学也可多得几分重视呀!”
显金垂手在旁等待。
她听得出来,瞿老夫人是真的高兴。
饶是如瞿老夫人般敢于独自闯荡、在男人堆里混出名堂来的妇人,也会因为预示宗族兴旺的兆头而盲目欢喜。
院子之后,便是库房。
海四哥亲自拿两把钥匙对应打开两把硕大的铜锁,再恭恭敬敬地将铜锁交到瞿老夫人手中,语气自豪道,“正如贺掌柜所想,存纸库房的瓦片铺了四层,屋檐下的飞角特意做了翘起,雨水不会积溅…”
显金低下头撇撇嘴,然而无论哪个时代的宗族崛起都建立于一批人的牺牲与奉献,比如瞿老夫人的腿,据说是在早年间一次赶路中摔下山崖断掉的;比如希望之星他爹,用工苦读坏了底子,最后英年早逝;再比如缺乏安全感和认同感的陈敷,一辈子都在寻求让他最为舒适的情感
活生生的人,被宗族的桎梏,磨灭了欲望、打消了想法、钝化了棱角,变成了宗族所需要的角色。
显金抿了抿唇,快步走向墙角,从怀中抽出一根干枯的稻草梗子,插进墙角砖瓦未贴紧的缝隙中,等待片刻后,递给瞿老夫人,“您摸一摸尾部。”
“哪里哪里,五老爷肯提携罢了。”海四哥笑得面部褶子满天飞。
好久不见他了。
至绩溪作坊时,天已然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瞿二娘先下马车,撑起一把硕大的油纸伞,帮瞿老夫人拿住拐杖,与显金一左一右扶住瞿老夫人下骡车。
即兴表演吗!?
雨落得越发大了,豆大的雨滴砸在泥泞地上,晕成一洼一洼的壤。
海四哥目瞪口呆地看着显金。
海四哥忙佝头道,“是是是!您记性真好,陈家大爷时任成都府知府,家中的院落要修缮,五老爷就是找的我——这次的活儿,也是五老爷帮忙荐的。”
海四哥话被打断,非常不爽,“特意做了两层砖!”又冲瞿老夫人笑道,“单层砖面容易墙体进水,便特意投工做的两层…”
瞿老夫人笑道,“你辛劳,帮陈家做了不少工呀。”
显金却高声截断,“…库房需做台基,存纸的库房应比地面高出三寸!库房的砖下不应用泥,应用纯白灰或干砂,铺成与砖面一样的高度!地面要做好防水,需有七层材料,最底层是开槽所用的黄泥,接着是干草垛子、白灰、碎石子、干灰、防油布,最后不是普通的方砖,而是用烧烤得厚度、硬度皆合适的青砖!”
瞿老夫人手摸稻草梗根部,转头看向海四哥,“…是潮润的。”
“工钱我付了您九百五十两!”
不是,咱说好了这丫头不懂营造啊!
“居住的宅子里并未放置如此多的宣纸!而宣纸小气,最忌潮湿,偏偏咱们宣城五月至十月多雨,存纸的库房需大力气建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