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他抬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手心里全是汗水,弄得手掌黏黏糊糊的。先前,日头没这么足,尚有微风拂过,虽然做着体力活,但也还算舒服。
当然这不排除周暮山当时整个人沉浸在被圣人夸奖的兴奋中,周遭其他因素干扰对他造不成任何影响。
但在他发现自己做了无用功时,兴奋劲被打碎,整个人再没了先前的状态。顿时觉得这阳光刺眼,天气炎热,他一下子变回了手脚无力、贪图享乐的富贵闲人。可他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抛去享乐,他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于是便想着拉慕云琅一同下水。
周暮山想得十分美好,可惜慕云琅并不吃他这一套,只听慕云琅淡淡回说了一句,“我做这些,并不为了做给圣人看。”
“不是做给圣人看,那你这般为何?”周暮山奇怪问道,不等慕云琅回答,他猛地想起了什么,接着道:“我懂了,你是为了里正曾承诺要给我们写进村志的事情,你想多做一些,回头里正写的时候,就能多些一点。”
他抬手虚点着慕云琅,骂道:“好你个慕云琅,心思可真多啊。不行,我可不能被你比下去,我也要好好表现!”
慕云琅听着周暮山脑补出来的答案,嘴唇微动,想要解释,奈何不等他组织措辞,周暮山已经窜到被刚刚被砌歪的墙前面,拉着那年长的农户,和对方学起砌墙的技巧来。
慕云琅看着周暮山兴冲冲的背影,无奈摇头,心中暗道:“罢了,就这般让他误会下去吧。”慕云琅弯腰又拿起一块砖,他认真在上面抹上泥浆,给墙上又添了一块砖。
他唇角慢慢勾起,心中美滋滋地想道:“昭昭心系此处,若是我早一天把这边结束,昭昭便能早一日心安。如此她便能好好安心在府上养伤了。”
一心想要青史留名的周暮山绝对不会想到,慕云琅这般勤勤恳恳不是为了名利,只是为了让汝宁县主放心……若是被他知道真相,一定会对着慕云琅竖起大拇指,附加一个极其诚恳的评价——“大情种”。
时间过得飞快,没多久正午当头,到了午膳时间,村里的妇人们扛着扁担,给众人送来吃食。周暮山干了一上午体力活,听到有人来送饭,他立刻丢下手中的东西,一个箭步冲到妇人面前。
那妇人被这京城来的小公子吓了一跳,愣了半晌,才慢吞吞地从竹筐里取出一个干巴巴的白馍,“乡下人家没什么好东西,还望公子莫要嫌弃。”
周暮山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在吃食上向来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猛地见到白馍,原本对食物渴望的他立刻失去了兴趣,伸出的手愣在半空。
“天灾无情,能有这般吃食已经很难得了。多谢。”
慕云琅不知何时走到他们面前,他嘴角擎着笑意,郑重从妇人手中接过白馍。
“不用谢,不用谢。”妇人看着仿似神仙容貌的年轻公子,久违的女儿家羞涩之态重现,她心跳如雷,目光不住地往慕云琅那张俊俏的面孔上瞟去。到底是京城的公子,这容貌比村子里的女人都要好看!
慕云琅再次颔首致谢,而后转身朝不远处的墙根走去,临走前,他悄悄伸手推了一把愣在原地的周暮山。
周暮山如梦初醒,总算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不妥之处,他尴尬地笑着,双手向上摊开,“劳烦也给我一块。”
妇人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慕云琅的背影上移开,俯身又拿了一块白馍递到周暮山手上。
周暮山接过,迈步朝慕云琅的方向走去。他学着慕云琅的样子,靠着墙根席地而坐。他举起手中的白馍,叹道:“这辈子,我还是头一次吃这般简陋之物。”
慕云琅正好咬了一口白馍,他将口中之物咽了下去,才开口道:“你所谓简陋,却是那妇人家中顶奢侈的吃食了。若非感激我们这些人,她一定舍不得拿出此物招待的。”
“啊?”周暮山瞪大眼,他看了看不远处还在分发吃食的妇人,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白馍,叹道:“竟然是这般吗?连白馍都是奢侈之物?”
慕云琅没有接话,想当初褚昭然和他说百姓艰难时,他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一直觉得是褚昭然在夸大其词,直到他离京后,他亲眼看到听到后,才明白当初褚昭然所谓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何意。
虽说他所见之处并未有这般夸张的程度,但也让他见识到了普通百姓和他们这些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的人,过着多么天差地别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