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沁喝完水，泪也流完了。
放下水杯，正好医生来查房，在询问她是否有不适时，孟宴臣被声音惊扰，醒了过来。
四目相对，许沁有些尴尬。
医生继续询问了一些情况，做了几项简单的检查，又嘱咐了一番，孟宴臣在旁听得很认真。
医生见状便笑，“你丈夫一直在这儿守着你呢！可真幸福！”
此话一出，许沁手指突然攥紧了床单，祈求的眼神转了过去。那一刻她是希望孟宴臣嫌麻烦不去解释，她便得以保全最后的自尊心。
但孟宴臣摇摇头，没有让医生误会下去，“不好意思，她是我认识的一个妹妹，他丈夫抢险救援，我在路上碰见，便送她来医院。我妻子另有其人。”
医生自知说错了话，尴尬笑笑，走去别的病床。
许沁还在为他的话震惊，“哥，你结婚了？”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朝着孟宴臣左手看去，只见他骨节分明的无名指上，赫然套着一枚素戒。
“爸爸妈妈同意了？”
“没有。”孟宴臣隔着眼镜看她，淡然从容，“我以前说过，我们各凭本事。你选择闹得天崩地裂人尽皆知，我选择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许沁盯着他的素戒看了许久，“所以，即使无名无份一辈子见不得光，她也愿意跟着你吗？”
孟宴臣回答，“是我亏欠她。”
许沁低下头去，转着手上的钻戒，没有作声，她想到了自己跟宋焰。
为什么他们没有想过这个办法呢？
忽然，她动作停了一下，其实也不是没有过办法，只是，宋焰不愿意放下尊严，为她入赘。
有些结局，或许早就注定好了。
孟宴臣问：“怀孕辛苦吗？”
许沁一怔，辛苦吗？
答案是，非常辛苦，吃不好，睡不好，心情也不好。
现在住的房子地段不好，临近铁轨，房子又不隔音，轨道噪音自不必提，邻居们动不动吵架动手闹离婚，辅导孩子作业渐渐最后变成打孩子，还有半夜剁菜板等等等等，鸡飞狗跳一团糟。
许沁本就长期失眠，来这里后，失眠焦虑更重，却又因为怀孕，不能吃安眠药。
她让宋焰去找邻居，邻居呛他俩：“不适应就去买市中心的大平层，那儿隔音嘎嘎棒！住这里的房子就得遭这个罪！”
许沁被说得头都抬不起来，宋焰吵了两句，换来对方连着几天半夜放音乐的报复。
有一次她下楼，几位邻居阿姨毫不避违地指指点点指桑骂槐，说她小姐身子丫鬟命，住老破小还嫌吵。
她哭着上了楼。
曾何几时，她也坐在飘窗前，俯瞰繁华的城市，到了饭点，也不会像这里各家各户油烟齐飞，即使关上门窗，味道也会窜进来，她频频作呕，异常难受。
宋焰在家时还好，能做饭照顾她，不在家时，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动手煮些速冻食品，打不着燃气、被水烫了，或者撕不开包装，便眼泪一掉，蹲在地上开始哭，哭着哭着又头晕恶心，匆匆冲进卫生间，趴在水池边开始吐。
打电话给宋焰，可大多数时候宋焰在工作，她就只能一个人哭到眼泪快流干。
对此，宋焰毫无办法，笑着说她娇气，说女人怀孕都是这样的，三个月过去就会好了。
许沁信了。
三个月后，呵呵。
有好几回，她吃了孕妇忌口的东西，腹胎不稳，宋焰远在消防站，她只能一个人打车去的医院。
后来她实在受不了了，动用了孟父孟母给她留的一百万，请了一个保姆，很贵，是宋焰工资的两倍。且只照顾孕妇，不做其他。
台风暴雨，保姆请假，这两天都是她一个人在家。
许沁忍住眼泪，摇头，“还好，不算太辛苦。”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选择错误，也不甘心众叛亲离落得这个下场，更不想让亲近的人看笑话。
孟宴臣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再问。
因着暴雨肆虐，他在医院里待到晚上九点多，期间打热水、打饭、缴费、取检查报告……每件事都做得认真仔细，没有一点不耐烦，羡煞众人。
面对夸赞，许沁只敢在孟宴臣不在的时候微笑示意。因为但凡被他听到，无论几次都会耐心地解释，他们不是夫妻，是认识的朋友，他的妻子另有其人。
每当这个时候，许沁都会感觉到脸皮在撕扯唇角，一阵接一阵的难堪。孟宴臣照顾起人来如春风细雨，即使他们之间并没有过密的肢体接触，不像夫妻，可旁人见了也不作怀疑。
因为，他真的很好，会追着医生问怀孕期间的注意事项，会跟同病房的孕妇和家属取经，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做什么能缓解痛苦。
即使许沁知道，那不是为她问的，可还是忍不住会露出羡慕向往的神情。
“你们也打算要孩子吗？”许沁问。
孟宴臣在备忘录里一边记注意事项一边回，“不急，再等两年。”
许沁微怔。
孟宴臣抬起头来，“我们商量好了，等她事业稳定，至少能进入妈妈的视线，再计划养孩子。”
商量，计划。许沁摸了摸肚子，她和宋焰从来没有商量过，这个孩子是意外。
所谓事业稳定，进入妈妈的视线，是想要缩短门当户对的差距，得到孟家的认可吧。
宋焰也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他和孟家从来都不是无可转圜，而是不屑去转圜。
半晌，许沁说了一句，“她很爱你。”
她从前羡慕叶梦梦，现在羡慕孟宴臣。
孟宴臣笑得柔软，“所以我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有些东西她可以不在乎，但我不能因此就心安理得。”
许沁笑的勉强。
晚上九点多，暴雨稍稍减弱，孟宴臣要回家了。
“爸爸妈妈……还好吗？”
孟宴臣没纠正她的称呼，“挺好的。虽然之前去医院小住了一段时间，但没什么大问题。如今已经退休，两个多月前，陪妈妈去欧洲散心了。
给你请了个护工，宋焰工作忙，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走了，有人在家等我。”
许沁咬着嘴唇，开口说了再见。
他没问她后悔没后悔，她也没说后悔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