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在队伍半中,前后的夜郎人不敢靠近。
风允淡漠,身前带着山风,缓缓行在山路之间,倒也无碍。
“可有不舍?”
风允声音如风,轻轻打在山风的耳畔。
“撒骂王并未屠杀不做反抗的且兰人,也没有吞并这里的地盘。”
闻风允之声,山风没有回首去看,只是看着前方轻轻摇头,目光清澈。
“会被没有粮食的人,吃掉的。”
“即使他们曾经叫我竹神。”
“……”
“不杀不反抗的人,这是撒骂王惯用的手段。”山风清澈透亮的声音,为风允解释,像是在介绍他眼中的夜郎之地。
“不管是这一位,还是之前的许多位,他们每十几年,就会用各种手段逼迫臣服自己的部族反叛,然后带兵攻打,收割这些部族的财富、粮食、女人。”
“但不会占据这片满是山的土地,因为……坐吃山空。”
“而且山中木不会跑,山中生灵却会……所以,有足够睡女人,睡男人,生孩子,耀武扬威的地盘后,其他地方就可以像赶山一样,长成的挖了,留下小苗,继续长,等下一波赶山再来。”
风允想不出,这是一位七岁的孩童能说出的话。
但夜郎如今的撒骂王确实是如此。
果然只有本地之人,知晓本地之情。
“不过这一次,他杀死了且兰王。”
山风往风允怀中靠了靠,目中却没有害怕,也没有怜悯,只有思索。
“风允,你说为什么呢?”
“我在且兰国能知道的东西太少了。”
真挚的眼睛,仰望着风允。
直呼其名,在他的人生中,并没有周礼,也没有尊卑,长幼,所视之人,都一样。
风允低声道:“因为邛都,靡莫、劳浸三个部族,有脱离夜郎国之意,似也要建国独立。”
“还有句町原。”
“撒骂王可能无法同时对抗这么多的大部族,所以,他需要一个威慑。”
风允摸摸山风的脑袋。
“别仰着了,小心扭到头。”发枯燥,却不是头发本身,而是许久没有清洁,其中还有碎石枯叶,摸起来并不舒服。
“不是…”山风迷茫道:“为什么都要称国呢?”
“这有好处吗?”
像是感觉到风允并非是邪恶之人,也非那些无脑唤他竹神,诉求各种贪婪心愿的愚昧之人。
此时山风在风允这,他愿意倾诉。
“国,以墙护人族。”
“护人,先聚人…”风允骑在九尾上,为他解答:“聚人之后,必定会产生引领者,方能形成秩序。”
“而往往这聚人也是聚气运…”
“什么是气运?”山风打断风允的话,赤子无邪,他只晓得寻求答案。
风允也不恼。
“气运就是每一位生灵的那份期许,那份信任,那份认可,汇聚一致成为信念,团结而无穷大的力量。”
山风懵懂。
风允粗浅解释道:“撒骂王是一国之主,那就是汇聚了夜郎之地所有人的气运力量,虽说每一个人为他贡献得有多有少,但积少成多,这无可厚非,就是一份强大的力量。”
如此说,山风明白了。
“就像是我之前一样,且兰的人都跪拜我,会有一股力量跑到我身体里,但当我被架在火堆上时,这份力量就全溜走了。”
“这就是气运吗?”
山风并没有失去气运后的苦恼,反而皱眉道:“我不喜欢那份气运,它太吵,太脏了,每一个人都在求我为他们做事,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去努力呢?”
“我并不值得他们信任、没有什么可以被认可的地方,也不会给他们期许的东西。”
山风直率诉说着被恭敬为神时的心情。
风允笑笑。
“或许吧,气运也有很多种,国运,族运,神运,道运,个人之运……”
“是好是坏,全看人心。”
风允却清楚,这是且兰王在造神,手段与此时的句町原相似,不过且兰王造的是竹神,而句町原的王造的是自己。
山风远远望向最前头的撒骂王,疑惑道:“撒骂王对包括撒骂部族在内的所有夜郎部族的人都不好,为什么撒骂可以当作夜郎国的国王,获得夜郎最强大的力量呢?”
夜郎的部族很多,但是被承认的主宰只有一个,就是夜郎撒骂王,其余部族的即使称王,也要屈从撒骂。
可以说,夜郎的气运撒骂部族就占据了七八成。
“为什么一定要有国,没有国,只是部族明明也可以生存。”
山风有些急迫,他想这个答案。
风允道:“国,护人族,就像是有巢祖最初建造的巢穴一样,为人族带来的庇护之所。”
“夜郎之大,周边国家皆有耳闻,而不欺夜郎之地。”
“此时的夜郎,就像是各自陌生的人,在同一屋檐下避雨,屋檐下争吵不休,但不至于掀翻夜郎这个屋檐,让大家都被雨水淋湿。”
山风抿唇。
“可是撒骂王,也不值得夜郎信任、没有什么可以被夜郎认可的地方,也不会给夜郎人期许的东西。”
山风小声。
似不想被周围的人听到。
风允好笑。
“你倒是谨慎。”
山风摇头。
“我和且兰王说过我不是竹神。”
说着,他伸出手臂,撩开袖子,上面有一道鞭痕,看着应该是老旧的疤痕。
“他不允许我说这些,我就没有再和他说过话了。”
拉下袖子。
“我要是说给这些人听,撒骂不应该是王,那我也会被打吧。”
“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说给他们听。”
这般说着,但他还是紧盯着撒骂。
“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除非对方先改变,但是我看不会。”
“撒骂不配为一国之王,而他满是贪婪,享受权利。”
“夜郎国,给我们带来了这位残暴的主宰。”
“且兰建国,也给我们带来了这位残暴的主宰。”
山风眼神从清澈转为黯淡。
风允不由摸摸山风的头颅。
“建国是好的,只不过是主宰国的人,出现了问题。”
“你想,如果是一位善良的王,掌管夜郎,你说是好事吗?”
山风黯淡的眼神明亮了些。
“是好事,但是没有……”
他很现实。
风允点头。
“没有,但不会一直没有。”
“人族的历史很长,传承也会很远,这一百年没有,那下一百年呢?”
“或许我们等不到,但我们可以思考,如何在没有的日子里,安稳地等待到来。”
“更或者,可以选择帮助这个国找到适合……”
看着山风越发明亮的目光,风允却停住了话语。
他说的,似乎对山风来说,指引性太强。
而山风有成为王的潜质——冷静,理性,会思考对错得失,意志坚定而坚韧。
“风允,你怎么不说了?”
“我……”风允语塞,转而笑道:“看书吧,不过在之前我得先教导你周文,你才能看懂。”
风允发髻上的青枝微光,以夜郎人发音为标准,对照周言的《音字表》出现在手中。
如今,《九黎音字表》已经加入了夜郎各部族的语言,风允甚至在闲时加入了楚言。
倒是不能以九黎为称了。
“我来教你学字,学会字,你就能看书,从书中去寻找自己想知晓的答案。”
“我亲口告诉你的,那只是我的想法。”
“而你有自己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