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里转头对花一晌恭维道:“花兄,你这箭法当真妙极啊!”
花一晌笑眯眯摇了摇头:“哪里哪里,竹兄才是真人不露相。我现在都在想你去年骑射大赛的时候一定是故意让了我们,不然这个第一的称号非竹兄莫属啊。”
竹里这才想起原主去年也参加了那什撈子的比赛,好像最后拿了个第五还是第六的称号。
这种比赛里面,所有人的目光只会在第一的身上,就算拿到第二,只是次了第一那么一点点,也无人问津。
过去竹里是高考状元,场场考试都是第一,人们理所应当会记住他。现在问起他后一位的第二是谁,不说别人,就是竹里也想不起那个名字。
这就是现实。
他俩在这里聊的开心,那边却早就按捺不住了。
终于,有一个人率先开口:“司马大人,我们……我们想过去和那位大人聊聊,您看……”
“聊什么呀?”司马目光睨了一眼,话音不重不轻。
“额……”他正犹豫着,另有一人补过来接替说道:
“官府不是要征兵吗,还要做瓦,我们都能帮上忙的呀。大人可不是一直都说官民一家,官家需要帮忙,您尽管吩咐一声,咱们……”他转头看了一眼,“我徐家米铺必须第一个站出来。”
“害,徐老板你这话说的就没有道理了!你徐家米铺站出来,我吴家庄站不也得站出来?”
说话间,一个个的都争先恐后的要求去见竹里,去为官府的事情出一份力。
司马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我先前和大人禀报了众位都是有家业,每年开支也不少,众位为官府做事有些困难……”
“不困难不困难,官家的事儿就是我们的事儿。”那徐老板又开口了,“司马大人就麻烦您再给引荐引荐,让我们自己能和那位大人说说话吧。”
司马推脱半天强装为难的说了句好。
背对着一群人往竹里这边走来的时候,嘴角都裂到了后槽牙。
“成了!”他抑制着激动,“竹参谋您这计谋绝啊!”他连连向竹里比大拇指。
蕴钰弯了弯嘴角:“一群贪生怕死的家伙。”
竹里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们怕没钱赚,更怕赚了钱没命花。”
司马连连点头称赞:“正是。”
竹里淡淡开口:“那就请司马大人把人唤过来吧,我来同他们讲。”
司马点头。说话间,慕念一行人也走到了校场中央,竹里笑着和慕念打过招呼。
慕念还是那副冷面孔,看了他一眼后就淡漠的移开了目光。M..
就知道他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竹里心中腹诽了一句:冰块脸!
不一会儿,前前后后将近二十人都走了过来,一个个跟在司马身后乖得像是小绵羊,完全没有之前衙役来禀报,堵在县衙门口趾高气扬的样子。
蕴钰忽然拐了竹里一下:“里,那个是你家粮铺的掌事吧。”
竹里顺着蕴钰的目光看过去。还真是!不正是他家那个姓徐的掌事嘛!他怎么也在这儿了!
蕴钰又忙接着说:“死了!我家分号的管事也来了!我先溜了哈,你自己小心为上!”
“喂……”竹里还没来得及叫住,蕴钰已经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他们现在的行为已经切实的伤害到了商户、乡绅的利益,只是因为顶着官府的身份,这一个个的不敢放肆冒上,但要说心里面,肯定是一万个不乐意!
竹里现在的行为简单来说就是薅羊毛,薅到了自己家头上。这件事情要是让他老爹知道了,他就不用进竹家的大门!
蕴钰跑了,可他不能跑……
他要是跑了那就逃不了被慕念一顿打,可他若是不跑,那就逃不了回家挨一顿打。
竹里从来没有一刻觉得人生如此艰辛。
他戳了戳身边的花一晌:“等会儿你去和他们说,我……我嗓子不太舒服,说不出话来。”
花一晌点头答应下来。
众人到面前之后,花一晌便开口道:“今日请诸位前来,官府有事想请大家帮忙。”
竹里就站在旁边赔笑,他以为这个折中的法子可以救他一命。
可是,就当他目光扫到慕念身上,那人脸上的笑意已经全部散去,脸色完全黑了下来。
刚才的慕念虽然没有笑,但竹里知道他心情是好的,脸色是和善的。可是现在,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慕念生气了。
竹里在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面一沉。他觉得,自己完蛋了。
果然,这边话还没说完,慕念就已经转身走了。
竹里动了动脚步想去追,但李将军和司马都拉住他。他只听见这两人在他耳边嗡嗡说了些什么,但完全听不清楚,他也不想去答应。
被拉着到结束的那一刻,竹里整个人都呆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那小心眼的师父又他娘的生气了。他他娘的又要被打了。竹里在心里面抱怨过世道不公,埋怨过人生不易,惆怅的叹了一口气。
两位大人满脸欣喜的跑过来和他说:“今天来的这些富商都同意把家里面一半的人力匀出来给官府充兵;答应了三年内不涨佃户的租金;还有啊,做瓦片的那几家都同意十二文一片瓦的价格卖给官府,比市场价还便宜了三文钱。”
竹里:“呵……真好啊。”
“是啊,多亏了竹参谋的主意好啊。”两人对着竹里就是一顿夸赞。
竹里却摆摆手,叹了口气,惆怅的走了。
留下司马和李将军两脸懵逼,“这是咋了?”
竹里回到初霁别院,却没有见到慕念。一问之下,才知道慕念和陆明在一起,还有知州和县令都在,似乎在讨论什么要紧事。
竹里便没有去打扰,回了自己的房间。
本来他想过要去解释一下,但慕念那性格就算解释了,他也不一定能逃过责罚。想想还是算了,等慕念想起来,想要责罚他的时候,自然会把他叫去的。
这夜,竹里抱着刚从珍古斋淘回来的一个浅黄地洋彩锦瓶花之‘万寿延连’长颈葫芦瓶研究了一晚上。
不远处的书房里。
慕念几人脸上都挂着沉重。知州道:“回禀君上,我们抓到的那个细作说海寇已经将金陵府整个地形,部署的兵力都摸透彻了。”
“最多再过两个月,等台风稍平稳一些,入了秋便会动手攻打。大战一触即发啊。”
陆明捋着胡须:“兵力他们是摸不透的,只是这场战争咱们若是打,也有得一战,若是不打,也可不打。”
他说着将目光抛向慕念。
“对方将领是谁?”慕念问道。
知州开口:“细作说是他们国家的王子,好像叫做安井念的。下官已经将这个消息传给我们派去琉国的卧底,等过些日子就能知道这个安井念的在琉国的地位。”
慕念应了一声,“先等消息。只是练兵一事不可懈怠,要叫李元奇、王永生再快些了。”
众人应声,事情说完已经是下半夜了。众人散去,慕念却有些睡不着。许多事情堆积在心头。可天下茫茫,他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推开窗子,夜风夹杂着细碎的牛毛细雨飘洒进来。忽而,他忽然想起一句:渭水河边雨潇潇,今宵无人问道。
总觉得无比熟悉!思索间,忽然记起这不是那日花一晌所写的吗?
却又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薄七。”慕念声音刚落,一道身影出现在他跟前。
“去找泽毅要一些花一晌的书稿。”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薄七带着书稿回来,整齐放在慕念桌上。
慕念一一翻过去,心中已然有了结论。
花一晌是会写文章的,但是他的文章中庸至极!鲜少有出彩的地方,更别说肆意抒发自己的理想志气,独到见解。很多文章都平平无奇,看过之后连一句话都不能让人记下来。
可这句:
渭水河边雨潇潇,今宵无人问道。
慕念只是看过一眼,却记了这句话许久!难道不可谓之妙吗?
遣词用句又如此熟悉!当下,慕念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的徒弟,当真是他的好徒弟啊!
这一次次为别人做嫁衣,当他看不出来!当他好骗呢!
雪香云蔚亭那件事情之后,慕念是有给过他机会的,可到那个时候竹里还是没想着跟他说实话!
既然如此,慕念也就不必再手下留情了!
不知为何,竹里坐在桌子前打了几个喷嚏。他觉得一阵冷意爬过。便停下笔,将窗子关了半扇,才又折回到书桌前继续。
这浅黄地洋彩锦瓶花之‘万寿延连’长颈葫芦瓶当之不愧是中国最贵的五大瓷器之一。他从前也只在电视上看过。
这只瓶子有着极好“延年益寿”极好的寓意,花团锦簇、富贵华丽,被香港的一个富豪以两个亿的价格收了。后来,是因为有记者采访富豪,摄像机正好扫到了架子上的古董,摆的就是这只瓶子。
竹里当即手快截图下来,抱着那张截图欣赏了整整一个星期,像素粒都快让他数清楚了。可那种看得到,摸不到的感觉,简直抓心挠肝。
现在,这瓶子就在他手里,他甚至可以抱着它晚上一起睡觉,这种心情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懂了。
第二天清晨,竹里把浅黄地洋彩锦瓶花之‘万寿延连’长颈葫芦瓶的分析写完,刚睡下还不足半个时辰就有人敲门来叫他,说是:他家里面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