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公明有卢公明的人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人生路怎么走,就好比选择过河走桥还是蹚水,又或者是选择造桥。
姚远选择的是造桥,是功德千秋万代的艰难路。
过去的一年已经过去,那么有些事情就要随着新一年的到来而过去,而不是对以前的一些事情耿耿于怀,这是放对方一条生路,也是放自己一条生路,人本就一条生路。
也许是因为现如今的成就大大超出了他此前的预计,也许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起,是用一种超然这个社会的目光看待人和问题,总而言之,姚远对太多背叛亲离并没有人们想象中反应那么强烈,一句话,看得比较透了。
因此,在面对卢公明这个问题的时候,别人看到的是卢公明背叛了他,而他看到的是卢公明的所为对发展民营经济造成了影响,让民营经济领头羊的春风集团差点死在某些人手里,至于卢公明对他本人是否存在背叛,他并不在乎。
人和人是由利益联系起来的,这是现实主义者的观点,也是社会上人际交往普遍遵循的一种基本原则。
姚远之所以对林威无条件信任,正是因为林威是在这个原则之外的唯一的人。
上一辈子,姚远风光的时候有多风光,自从他在国央企里站稳脚跟,社会地位一下子起来了,原来不太熟的朋友越来越熟络了,不认识的人也逐渐成为了朋友,等到他当了副处级领导后,朋友是络绎不绝,可谓是往来无白丁。
手握每年几千万上亿元的科研经费,他可以决定怎样来用这笔钱,都是购买科研所需要的东西,买谁的不是买呢?
后来中年后下海创业,凭借着央企的资源,短短几年之间企业资产膨胀到了数亿元,各种朋友那就更多了。
在这个过程,在他这里,林威属于那种很久以前认识的、后来偶尔一次问候的老朋友,逢年过节微信上一条祝福信息,如此罢了,他对林威的印象还停留在在糖厂子弟小学上学的时候,那个时候二人是好到可以穿一条裤子的朋友。
“长大了之后都变了。”他如是总结。
突然有一天,贸易战爆发,世界上最大的两个国家、最大的两个经济体爆发了大规模的贸易战,涉及所有领域。
原本蒸蒸日上的公司一下子陷入了困境,首先是银行收紧的银根,资金链出现问题,开始拆东墙补西墙,财务状况脆弱得就差一根牙签来捅破了,终于有一天,全线崩盘,出现了第一笔逾期债务之后,其余债务排着队进入了逾期状态。
把公司该卖的卖了,缩小规模,不求发展只求生存,即便如此还是扛不住,不可避免地走到了破产这条路。
到了最艰难的时候,姚远所有的钱加起来也吃不起一份二十五块钱的快餐。
原来称兄道弟的那些人早都消失了,基本联系不上,能联系上的也会用各种理由拒绝帮助,总而言之一句话,成了瘟神,人人躲着走。
姚远印象最深的是少数几个他视为交心朋友的朋友,他们平常也的确用心了,很多事情都是不计成本地帮助,落魄之后姚远才明白,那是因为当时他对他们是有很大利用价值的。
破产了,在他们眼里和废物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计成本地帮助你?
姚远顿悟了,即使迟了许多年。
他一样得意忘形过,他一样唯利是图过,他一样有着各种各样他破产之后在心里猛烈抨击的的行为过,又有什么资格去责备他人呢?
他心灰意冷,对身边的所有一切都失去信任的时候,林威找上门来了,他清楚地记得,那是他的别墅被查封了的第二个晚上,他背了一个背包茫无目的地从豪宅区往市区走。
因为豪宅区打不到车,住在这里的人都有不少于一位专门司机和座驾,他们不需要打车,也因为没有钱召唤专车,而这里是公交车不会到达的地方。
他平时对待普通人多有客气,下班的保安骑电摩从豪宅区往市区的城中村走,路上遇到他,和以前一样尊敬他,小心翼翼地询问他需要不需要搭顺风车,面对纯朴而自卑的保安,姚远强烈地觉得自己在一条少数人脱离社会的路上走得太远,一如那些所谓的朋友一般。
他拒绝了保安的好意,因为他当时强烈地认为自己应当承受这一切,承受这些他曾经户,他曾经忽略的但却是许多人的生活。
看到了城市,林威的电话到了。
“阿远,听说你破产了,怎么搞的这么不小心,我在你家门口,见面了说。”林威的声音很严肃,郑重其事。
姚远都呆了,道,“在我家门口?”
“是啊,你大别墅门口啊,破产了起码还有大别墅,比很多人都好多了。”林威说。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种话,那么一定是嘲讽,这个话从林威嘴里说出来,那是他心里话,那是他词不达意的宽慰,这一点姚远是知道的,因为林威就是这样一种人。
姚远回头看了看九曲十八弯通往山上豪宅区的高等级公路,豪宅区里的别墅区很模糊了,他叹着气敷衍着说,“阿威,我已经不在那里了,多谢你的好意,你回去吧,过段时间我回西海找你喝酒。”
他对朋友这个概念已经彻底失去了信心,平常走得那么近的朋友都躲开去了,林威这一种一年简单联系一次的“老朋友”就更别说了。
“你不住这里了?”林威的反应很迟钝,一直到他走到门口那里看到了法院查封的封条和公告书。
林威沉声问,“你在哪,你现在在哪呢,我这会儿就在你……你就说你人在哪。”
姚远烦躁,没有心思,随口道,“当然是在我该去的地方,阿威,你能找过来看我我很感激,真的谢谢,你赶紧回去吧,以后有时间一起喝酒。”
讲完之后他就挂了电话,继续沿着路往前走,他不知道要去向何处,面前有路他便走,一边走一边回去走过了这些路。
于是他发现,他唯一值得骄傲的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父母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而大姐为了让他顺利毕业付出的代价,则是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了。
至于以前认为的很牛逼的事情,在破产之后,全都不值得一提了,微不足道罢了。
曾经以为多么值得的人和事,现如今看来全都是微不足道的。
逐渐豁然开朗之际,一辆125摩托车追赶上来停在了他前面,一个着脏兮兮工作服的胖子停好车下来,把一个袋子扔给他。
姚远下意识地接在手里,疑惑地打开一看,里面都是钱,一百一百的,看上去像是攒了很久。
“就这么多了,你看看能派上多大用场。”胖子说,想了想,道,“之前被那婆娘卷走了积蓄,不然起码还能有几十万的。”
姚远怔怔地看着胖子,这便是他小学时代最要好的林威,永远憨厚的死胖子。
曾几何时在酒桌上开口闭口“患难见真情”的好兄弟好朋友,早不见了踪影,而在知道自己出事之后,事实上已经在自己记忆角落里的发小,找到了他的大别墅这里来,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积蓄,倾力相助。
姚远记得,迁居大别墅的时候在酒店大摆宴席时,林威也来了,可是他对林威的印象是模糊的,他的注意力都在达官贵人身上,都在那些对他有用的有帮助的人身上。
他知道,单单是找到自己大别墅的地址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见林威费了多少的辛苦。
就这个瞬间,姚远只觉得自己过去二十多年活到了狗肚子里去,脏兮兮的、被前妻戴绿帽子替别人养了几年儿子家产还被前妻设计卷走的林威,不知道比他成功多少倍。
在他辉煌的时候,全世界都是他的朋友,在他落魄的时候,只有一个已经被他扔到记忆角落里的发小依然如故地视他为发小。
这一世的林威和上一辈子的林威,没有丝毫区别。
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原因,连林书婷都不知道,恐怕姚远只能放在心里直到再一次带进坟墓。
姚远为什么如此信任林威,一直是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信任永远是有限度的,但是林威在姚远这里却是例外。
归根结底是姚远的人生观有了很大的变化,
1999年的春节是二十世纪最后一个春节,这既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也是迎接新时代的最后一年准备时间的开始。
对姚远来说,在海外赚了多少钱,只不过是一串数字罢了,对此他的成就感越来越低,而看到南港地区的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则是让他有此生不白活的感慨,这便是人生价值所在,也是企业家对社会应该做出的贡献和发挥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