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打开了箱子，只见里面装着能量液的器皿破碎了，蓝汪汪的液体都溢了出来，正在迅速蒸发。
他的同伴们立刻呼呼啦啦地围了过来，个个看着箱子里的惨状大惊小怪，然后对面前的红发姑娘怒目而视。
“你——”
那人愤怒地抬起头，“都是你撞翻了我的浓缩——”
米嘉用力翻了个白眼，直接打断了他，“手底下见真章吧，各位兄弟姐妹，我也不是第一天在这里混，咱省去碰瓷的步骤，直接明抢好不好？”
那几人一愣。
他们本来就是看她年纪小，这么一听倒还是个有经验的。
一分钟后，这个团伙被揍得人仰马翻，血流遍地，米嘉扯下一个人的光脑丢给柜台后面的酒保当赔偿，然后将他们身上的东西搜得干干净净。
不过他们也没带什么有趣的，只是有盒异植烟草闻着还不错。
红发姑娘吸了吸鼻子，直接从酒吧后门里出去，蹲在门边的垃圾桶旁点燃一根，学着印象里那些大人的样子开始吞云吐雾。
后门外面是一条长长的暗巷，灯光微弱，隐隐能看到远处有交叠的人影，还有细碎的呻|吟声。
米嘉歪着脑袋观摩那对情侣的现场表演。
这昏暗的环境和略有些遥远的距离，丝毫不影响她的视力。
光脑倏然震动起来，并发出一声尖锐的警报。
上一次她听到类似的声音，还是因为所在的星球即将被星盗的舰队袭击——所有佩戴联网设备的人全都受到了警告。
米嘉有些疑惑地点开那个窗口，然后陷入了震惊中。
然后她听见一连串的倒吸冷气和尖叫的声音。
那些响动隔着墙壁从酒吧里面传来，也在外面的街道上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人看着光脑，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远处几座商厦中间的巨大屏幕上，插播的新闻替换了花里胡哨的广告，那里面是由卫星拍摄到的影像，显示出仅剩下碎块残骸的太空。
曾经的首都星已然灰飞烟灭。
空中漂浮的也只是轨道上的空间站和舰队的遗骸碎片。
“……”
那一刻，她与千千万万的人一样，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一瞬毁灭星球的力量？而且被毁灭的还是首都星？
“起来。”
薇安从楼上跳了下来，落在她身边。
杀手头发凌乱，低头一边系扣子一边说，“我要回家一趟，你自己藏好。”
魔人降临了。
一场几乎将联邦毁掉的长达数年的战争也随之开始。
最初是圣域，很快人们发现各处都有了魔人的身影。
科隆家族所在的纳萨尔，并不在神圣星域里，但因为聚集了大量异能者，也招惹到了一部分魔人，好在它们的实力有限。
薇安只回去了一趟，就很快又被派出来执行任务，整日里都很忙碌，四处奔波于不同的星球之间。
她现在的工作内容似乎没什么变化，科隆家族好像每时每刻都有很多要解决的敌人，哪怕战争来临时也不例外。
她们相处的时间一直不多，米嘉对此也习以为常，觉得这家伙虽然经常不靠谱，但还是很有数的。
“你有没有想过继续极化？”
某天，薇安回到飞船上，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米嘉抱着自热饭盒窝在沙发上看新闻，“想过，而且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没那么多髓石啊。”
早在实验室里她就已经极化过，那时候只是一块髓石的射线就足够，然而随着极化次数增加，每次需要的能量都呈几何状上升。
如今她若是还要继续极化，恐怕需要上百斤髓石了。
若是以前还好说，如今圣域几乎被魔人占领，升天之环的髓石是拿不到了，髓石的价格节节攀升，而且如果积攒了很多，还有概率吸引魔人。
如果是那些世家或许有办法，但一般人想买到这么多髓石简直难如登天。
“明天晚上你把飞船开到坐标，在那里等我。”
“……哦。”
最初，米嘉以为她只是需要自己帮忙撤退，届时接上人就跑路离开现场，这种事她们也做够不止一次。
次日夜晚，米嘉在驾驶座上吞云吐雾的时候，薇安浑身是血地跳进船舱里，手里一左一右提着两个巨大的箱子，“走吧。”
她看上去有些狼狈，说话声音却很平缓，似乎没受重伤。
米嘉发动了飞船，在太空中保持巡航状态，这才回身去看休息室里的船长。
薇安坐在地上，旁边两个箱子都敞开了，一箱是晶莹剔透的髓石，另一箱是某个装着内脏的容器。
“这个东西离开装置之后，会在五分钟内重塑成一个魔人，你要和它战斗——”
她将元能的事和盘托出，最终又补充了一句，“我就这么一说，但你现在最好不要尝试，最好等到成年以后，身体机制在巅峰状态，再去接触元能，那样效果最好，以后也可以青春永驻——”
薇安说着说着声音变得虚弱了一些，似乎很累的样子。
她闭了闭眼，“赶紧去极化，把那些髓石都用掉，毕竟待会儿可能有人会来抢的，而且，我需要休息，你别打扰我。”
米嘉总觉得很奇怪，但对方那么说了，也不好再提问了，于是默默拎起了箱子。
当她从薇安身边走过的时候，后者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米嘉：“怎么了？”
薇安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又放开了手，“没事，快滚。”
米嘉将箱子带进了飞船里改装出的训练室。
她在异能方面的领悟性得天独厚，极化甚至不需要在战斗中完成，只要在髓石射线范围内使用能力，几乎能自己控制着完成这一奇异的过程。
对于一般的人来说，能够完成极化已经称得上是天才，但他们也都是在九死一生关键时刻里做到的。
前几次极化的时候，薇安曾经见证过这一幕，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然后给她竖起大拇指，说“我打赌连斯通家那位大少爷也做不到这一点，你以后绝对是个大人物”。
米嘉很想吐槽为什么每次都拿这个人举例，但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因为她和戴蒙勉强算是一代人。
后者自然是比她大了几岁，但相比起其他同等水平的天才，这年龄差就不算多了。
米嘉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稀罕的，关于异能的进阶都很简单，就算有什么难点，也只是来自年龄的限制。
这一次也不例外。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她站起身来，那一大堆原先晶亮莹润的髓石也变得黯淡。
这极化就轻轻松松完成了。
毫无难度。
红发女孩轻巧地走了出去，想看看船长是否还在休息。
下一秒她就站住了。
休息室中间的地毯已经被血染红。
薇安躺在色泽刺目的血泊里，黑发铺散在身边，整个人已然冰冷，没有心跳，血液也不再奔流。
米嘉用尽一切办法想要逃离这个场面，最终绝望地确定这不是幻术。
这是现实。
她几乎是机械性地走到尸体旁边，去检查伤口以判定死因，然后翻到薇安手里攥住的光脑。
里面有一段半长不短的凌乱的留言，许多单词拼错了，还有各种语法错误，以及忘打空格，或者多打了几个。
看得出这段信息的书写者状态很差。
“你看到这个的时候我已经死了。我知道这是老套的台词，像我们看过的电影，但也没办法，这是一个复杂的限时制约，只有完成施术者的要求才会解除，但我不想那么做，所以它一直在侵蚀我，我能坚持到现在，也是因为元能，可惜我的元能不多，这还是家族给的福利——如果靠我自己或许这些都拿不到。但我不觉得因为这个我就该对他们言听计从，将所谓的‘实验品’送还回去，毕竟你在我眼里是人，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物品，他们无法理解我，我也无法理解他们，走吧，小混蛋，现在你没法应对他们，或者说那是有风险的，但我相信再过几年，你也许能轻松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我真羡慕你们这些绝世天才。”
在这一大段话之后，她才终于按了回车分段。
“这好像是很狗血的话，但其实这就是生活，你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我只是其中一部分，你对我来说也是这样，我的结局是我自己选择的，所以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虽然我还挺想看看你长大的模样，但是看不看也无所谓了，反正你就是那个样子。不行了，我写不动了，再也不见。”
这好像并不是多么煽情多么令人感动的绝笔。
那些句子看上去乱七八糟的，然而读着读着，所有的字母都变得模糊起来，重影让它们无法再被辨析。
然后米嘉意识到是因为自己哭了，她的眼睛酸得厉害，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能抓着尸体的胳膊，用手捂住了双目。
米嘉依然觉得薇安是个奇怪的人，为了别人而牺牲自身——事实上如果薇安为了活命而出卖她，她也完全能够理解，毕竟这几乎就是她们这些人的生存之道。
然而这家伙却做出了相反的选择。
为什么呢。
或许——
她忽然想到很久以前，在她们第二次重逢见面时，她询问对方是否还会想将自己带回去，薇安给出了一个状似随意的回答。
现在想想，那或许就是承诺。
不过薇安死前究竟是如何作想的，这答案也无人知晓了。
米嘉驱使飞船奔向下一个目的地。
在圣域被封锁前的那些年里，无数人的家庭因战争而破碎，无数悲剧发生在宇宙各处。
因为异能因为髓石而被魔人杀死的人，因为误打误撞得到元能而被当成魔人杀死的。
——她无意间翻到了迦南星域的新闻，曾经声名显赫权势滔天的基亚兰家族，一夕之间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从那位议长阁下开始，一个接一个人头落地，看上去触目惊心。
类似的惨剧也并不止一个两个。
因为早有各种人体实验的经验，科隆家族早早就开始研究元能，做得秘而不宣，他们是相当清楚魔化并不完全等同于投靠魔人的。
但他们在这种时候自然不会站出来说话，甚至他们可能还盼着多死几个人——在他们完全掌握这种力量之前，他们并不怎么希望其他家族出现这方面的强者。
一年后，米嘉在某颗暗星上遇到了一群追杀者。
他们气势汹汹地围住了她，彼此间合作熟练默契，不同的特殊能力打出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但对于她而言，这结果是三还是三十都没有区别。
无论配合再如何精妙，他们当中的两个规则类能力者，都无法瓦解她的力量，这导致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
他们倒是都能魔化，然而范围和持续时间都很有限，甚至不够逃跑的。
米嘉稍微花了点时间就将他们悉数击败。
那是嘈杂黑暗的外城区，昏黄的路灯被悉数击碎，地面上散落着血肉和肢体，以及各种无法分辨的碎屑。
附近的路人都远远避开。
红发少女眼神讽刺地扫视他们的尸体，然后抓起了其中唯一一个活人，那人也是黑头发蓝眼睛。
“你的能力很让人熟悉啊。”
她淡淡地开口道，“你也是科隆家族的人，你用你的能力杀了薇安，是吗。”
“是。”
那个人咧开嘴角，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吐出带血的内脏碎块。
米嘉催眠了他，让他进入了有问必答的状态，然后听到了事情的真相。
“是我杀了她，我那吃里扒外的堂妹——”
“家族里早就知道你在她身边，但这些年你的进步速度胜过所有的实验体，所以他们决定多等等，等到你第五次极化，他们让薇安将你送回来，准备让你接受元能，还有人格覆写的手术——”
当然相关的几个负责人对此有不同意见。
还有人认为那些措施未必制得住她，不如直接让她去实验魔化的极限，若是真的变成了魔人，也是极具价值的研究对象。
只是这也有失控的风险，而且有人认为让她为科隆家族效力是最好的，有人觉得还不如杀了她。
但无论如何，他们决定先让薇安将她送回去，鉴定一下1334号的精神情况和异能状况，再做下一步的决策。
谁知道薇安假意答应，却反手抢走了一批髓石和魔人的脏器，只是在撤离时中了另一个人的异能。
这位科隆先生本来以为十拿九稳，觉得堂妹必然会为了保命而将目标带回来，如果堂妹再耍花招，就直接用她的父母妹妹威胁她。
谁知薇安竟然无声无息地死了，死都没暴露目标的位置，他们连威胁她都做不到了。
他们又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了当年的1334号，却发现她的实力好像又更上一层楼，已经变得深不可测。
而且直至战斗结束，她都没有使用元能，只是在用异能战斗。
“这样啊。”
米嘉结束了手里的人的性命，原先想过的将他痛苦折磨至死的念头，此时也变得索然无味。
有什么用呢。
她不会因此获得乐趣，薇安也不会再活过来。
大部分时候米嘉是个很有主见的人，然而在魔化这件事上，她按照薇安所说，等到了十八岁才掌握了元能。
那时候她已经身怀多种特殊能力，在魔化领域的尝试也相当顺利，甚至只花了几天时间，就掌握了二阶魔化。
她连挫数位暗网悬赏的高星强者，一路打下来未尝败绩。
在另一颗暗星上，某个落雨的城镇里，快餐店玻璃窗上雾气朦胧，黑发少女一边抽烟一边等着上菜。
她将头发留长又染成了黑色，偶尔照镜子时，会觉得自己看到了某张熟悉的面孔，然而仔细观瞧，却又截然不同。
“抱歉打扰你一下。”
然后有个年轻男人坐在了对面的位置，在她莫名其妙的视线里，对她发出了招揽。
“奥秘神教？所以差不多就是个魔化者互助协会？”
米嘉这样总结道，“没兴趣，听上去像是一群弱者的无聊游戏。”
她只是故意这么说罢了。
她能隐隐感觉到，面前的人实力极强，无论从哪方面都不会弱。
“唔，你怎么定义弱者呢？”
那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之前我们有个新加入的成员，年龄比你还小一点，但她的实力，恐怕还在你之上，至少我是这样感觉的。”
米嘉嗤笑一声，“什么能力？”
对方大致讲了两句，她才意识到说的是谁，“就是榜上有名的那位神之烈焰？区区能量放出类——不过你的激将成功了，我也一直挺想会会她的，带路吧，让我去看看你说的普罗米修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