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昙顺着小道一路走,远远可听见土里劳作的妇人们的喊声和狗吠声,过了草地,便走进一片浩浩荡荡的芦苇荡,道旁的芦苇比秋昙还高,风一来,芦花便如柳絮般随风而散,也落了些在秋昙发间,秋昙迎着日头小跑,明媚的光辉扑在脸上,将她的笑容也染成了金色。
两刻钟后便走出芦花荡,可见不远处山脚下三三两两的屋宇,其中有一栋尤其不同,歇山顶,朱红的檐,像个小宫殿,秋昙料想这便是土地庙了,于是提着裙摆,从田埂上走过去。
待走近了,却看那殿前匾额上书“伽蓝殿”三字,秋昙不由纳罕,不是说土地庙么?
这并非土地庙,共有三间,正殿两旁还有偏殿,实则加一起也只有她的厢房那般大。正殿内空空荡荡,却十分干净整洁,正前方供着一尊泥塑的弥勒佛,供桌上放一青铜香炉,其上插着一撮香,旁边还有两碟子黑乎乎的果饼,大约放了好些时候。
秋昙正要进去瞧瞧,忽见布帘子挑开,从侧殿走出来两个包着碎花蓝布头巾的妇人,她们各挎一个篮子,出来后先拜了佛,随后将碟子里坏了的果饼倒出来,换上篮子里新鲜的石榴和酥饼。
正换着,忽的那供桌晃动了一下,接着一只乌爪子从桌帷下伸出来拿石榴,两个妇人吓得大叫一声,跳了开去,“鬼,有鬼!”
外头的秋昙也唬了一跳,心道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这时,殿中又传来“嘿嘿嘿”的几声,原来从供桌下钻出来一个浑身破烂脏臭、满头乱蓬蓬的妇人。
她正冲着那两妇人傻笑,还伸出乌黑的爪子向她们讨要,“好婶子,我们秀儿娟儿要吃石榴,行行好给我两个吧!”
“呸!谁是你婶子,家里有好饭好菜你不吃,偏来跟神佛抢吃的,还躲在桌子底下吓人,幸而是白日,若是黑天,还不把人吓死?”其中一妇人叉着腰大骂,另一个忙拉了她的袖子往后扯,“你同个疯子计较什么,”说着,便从篮子里拿了两个石榴递给那疯婆子,温声道:“你呀,快回家去吧!”
疯婆子嘿嘿笑着,接过两石榴,小心翼翼抱在怀里,口里喃喃着:“我们秀儿娟儿有石榴吃了!”一面说着,一面傻笑着往门口来。
后头那两妇人看着疯婆子的背影,一个松了口气,一个叹了口气。
“可怜啊,老来得女生下对并蒂花,把两姐妹生得又俊,又孝顺,再招两个女婿来家,将来岂不好活?怪那无耻下流的两个老东西,把人家好好的女儿糟践了,逼死了,真是……天要不收了他们,那真个是老天没眼!”
“嘘——快别说了,王庄头虽进了大牢,平贵管事还在呢,若叫听见,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我听说府里派少主子来了,这回该把平贵管事压下去了吧?”
“你傻了不成,原先那几年府里不也来了人?你见平贵管事少了根毫毛不曾,听说这回来的是个乳臭未干的十几岁的毛孩子,便是主子,也斗不过这些人去,咱们站边上看着就是了。”
……
庙外的秋昙听得这几句,呆住了,尾椎骨渐升起一股凉意。
听她们的意思,是庄头和平贵管事糟蹋逼死了良家女子,可平贵近来的种种行动举止,虽略显谄媚,却不像好色之人,且听守诚说原先秦煜从几个佃农口中问得的,也是王庄头好色,对佃农的妻女常有轻薄过分之举,却没听说把人糟践了,甚至逼死。
正忖着,忽听见一声“秀儿”,她疑惑抬眼,便对上一双盈满泪水的浑浊的眼。
那蓬头垢面的疯妇此刻正站在门槛边,似哭似笑,双眼定定望着她,眼中的爱意,浓得化也化不开。她从怀里拿出两石榴,用双手捧着,小心翼翼捧到秋昙面前,宠溺道:“娟儿,吃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