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降临,墨蓝的星空静静笼罩在大明宫之上,唯有天际与山川一线之间,尚残存最后一分灰白薄云,与那点点星辰遥相争辉。
威仪不失端重的立政殿此刻清幽寂静,就在门口宫人们如以往般守在廊下,听着微微清风拂过芙蓉树的声音,听着宫墙一角蝈蝈的窸窣嘶鸣之声。
抬头间却是看到一个人影正急急朝着这一方赶来,就在她们稍稍倾身看了眼,却意外看到向来稳重的太子妃竟是一路着急地提裙小跑而来的,直到廊前,甚至能察觉到她脸上的焦灼,胸前的强烈起伏,和来不及平复的紊乱气息。
“我要、求见殿下——”
知晓必然事情紧急,廊外的宫娥不敢耽误,连忙领命进殿,不过片刻便又出来,恭敬地叉手行礼道:“太子妃,皇后殿下召您入殿。”
听到此话,宝缨匆匆点头,当即焦灼地跨过宫殿门槛,一路绕过屏风槅门来到李皇后面前。
此刻的李皇后换了轻便的常服,正顾自枕在胡床软枕上翻看着这几日的天子起居录,不咸不淡地与身旁侍奉的银娘道:“这江才人倒是个稀罕人物,自收入掖庭,得到的天恩圣宠也快赶过德妃了。”
听了李皇后的话,正在细心添香的银娘笑了笑,悄然凑上前道:“听说就为了这江才人,德妃可没少生怒,但奈何圣人总是偏着护着,德妃也只能是老虎吃天,无从下爪罢了。”
“当日前朝紫宸殿的人,人人尽诛,唯独她能留下来,如今反而风光无限,若非有些心思手段,怎能成事?”
听到李皇后的话,银娘认同地点了点头。
原来李皇后与她口中的这位江才人,不是旁人,正是从前周室元成帝在位时,被天子破例擢升为紫宸殿侍召,后来又于杨崇渊平定上官叛乱,逼宫天子时惊鸿一瞥的丽人,江丽华。
当今天子杨崇渊登基为帝,在封了中宫,擢升太尉府侍奉的旧人时,就这般无声无息擢升这曾经的江侍召为五品才人。
一个小小女官升五品内命妇,若非有德妃、贤妃这些高位嫔妃的风光掩盖,这也足够震惊许多人了。
而这江侍召不愧为天子侍召,也是难得的聪明人,身为前朝女官,不仅以容貌艳压掖庭,更是才德兼备,既能在中宫李皇后面前谦恭谨慎地执妾礼,日日晨昏定省地侍奉李皇后左右,还能在已然门前冷落的曹德妃面前给予万千尊重,时常还会去德妃的绫绮殿倾听时好时好的德妃说话,便是连宫里上下的宫娥内侍也无不感受到她的亲切随和。
这样的人,要么是心思简单,与世无争之人。
要么,就是无欲无求,无欲则刚的人。
“那殿下——”
听到银娘的试探,李皇后随意地摆了摆手,将起居注丢到一边,气定神闲地道:“蠢人有蠢人的用法,聪明人有聪明人的用法,婕妤刘氏一向不得皇帝喜欢,时至今日用处已是微乎其微,不过鸡肋罢了,倒是这出身低微,没有任何凭借倚仗的江才人,反还有些入了我的眼。”
“殿下想要重用她,牵制德妃、贤妃?”
李皇后闻言鼻息轻笑,云淡风轻地道:“贤妃如今年岁渐长,膝下无子,又心智全失,日后只能守在掖庭终老一生罢了,至于德妃的儿子越王,是个无用的绣花枕头,能指望他什么,还有荣安再过不了多久就得嫁去突厥——”
“不过你说得也并不是全无道理,多一份小心多一份保证,江才人无需你我刻意拉拢,她是个聪明人,看得清如今的局势,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否则,若她将江氏拉拢过来,杨崇渊又如何会不知道。
反倒,损了一颗棋。
就在此时,听到匆匆的脚步声渐近,李皇后缄默不语,同银娘一同看过去。
见到宝缨,李皇后眉眼间顿生亲切随和道:“这会子怎么过来了。”
“阿娘——”
不待李皇后叫起,宝缨已是心怀焦灼地跪下去道:“太子殿下被陛下罚去奉先殿跪着,求阿娘救救他——”
“什么?”
宝缨的尾音还未落,李皇后已是霍然站起,几乎是皱着眉,不可置信地道:“陛下罚跪二郎?”
“为何?”
这一刻莫说是李皇后,便是一旁的银娘也是诧异不已。
不说从前如何,如今的二郎杨延终究是一国储君,兴朝太子,陛下怎会突然施以这样有损东宫颜面的惩罚,他日太子又该如何于朝堂、于天下立威?
“儿臣去打听过,可宫人只说是殿下言语触怒了陛下——”
看到宝缨焦急又担忧地摇了摇头,俨然欲泣的模样,李皇后的一颗心也揪了起来。
就在此时,外面守着的宫娥也匆匆忙忙进来,小心翼翼道:“殿下,紫宸殿刚刚有人送了信来。”
李皇后闻言当即眸中一凛,出声道:“快拿来。”
当银娘走过去,那宫娥连忙将一张小小纸条递于眉上,待银娘接过送至李皇后面前时,那宫娥也早已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