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上方实时监测的心电感应值好像起了丝波动, 但在闻礼注意到时,又迅速恢复平稳,仍旧是最初始那个数据, 好像与别的建模结果无甚区别。
闻礼走向沙发上坐着的机器人, “他”也跟着站了起来,抬起脸面朝他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但“他”并没说话,因为缺乏声波数据, 如果使用配音, 显然那就不是“他”了。
闻礼想到那天跳伞在空中时, 某人又喊又唱又骂的话, 那声音真是出乎意料,闻礼禁不住摇头笑了。
他走到机器人身边, 垂眸细细打量,一张九成肖似的脸,饶是建模数据所使用的照片存在一定程度的失真, 却也最大限度地还原了本尊的容貌。
除了巴黎扛着人进酒店那晚, 闻礼还没有“正面”离这张脸如此接近过。且就算他故意靠得很近,机器人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不躲也不闪。
全球最精妙的面容仿生技术, 让这张脸栩栩如生,无论是皮肤上细小的绒毛还是唇珠上浅浅的颜色, 都无比清晰。
闻礼抬起手,指间在碰到那张脸之前绕了一个弯儿,改撩起“他”耳畔的头发。
发丝的触感也很细腻, 令闻礼又一次不由自主想起跳伞那天, 文斯的头发在风中乱舞, 自己在他身后, 总会被扫到。
闻礼从前带人跳伞都是要求学员戴头盔的,因为他向来不喜与人太过接近。可若带人跳伞是必须近距离接触的,头盔就算最后的坚持了。
而他自己原本也是带着头盔上的飞机,但最后却临时改变想法,当绑带将两人锁紧在一起时,闻礼嘴唇触碰到文斯的头发,大概是某种奶香味洗发水的味道,出现在男人身上稍有点违和,但莫名就觉得好闻,柔软清甜、又细腻缠绵。
就像他最喜欢的加奶白咖啡,闻礼恍然意识到,那个人也和白咖啡一样,是种混合了多重滋味在里面的,某一刻突然吸引他,让他忍不住想要尝一尝……
[Attention!]
突然响起一声提示,场景右上角的数据条开始跳了。
[心电感应已达阈值!超出10%,可以建立感应器关联,正在进行模拟数据传输……]
闻礼从想象中回过神,看向右上方的红色进度条,竟然真的超出了其中那根蓝线,也就是他设置的可以完成交互指令的最低感应器阈值。
他低头看向眼前的机器人,微微皱了眉。
正在思索的时候,耳机响起一个接线提醒,是有人通过这个软件在向他发出会话请求,闻礼猜到是谁了,选择同意。
对方一口流利的英语:“Leadle,早上刚上班就收到好消息,你的建模终于通过了?”
“只是最后尝试,没想到会通过。”比起那边的愉悦,闻礼的声音显得很平静。
“那很好啊,这样你离成功又进一步了,我现在就帮你做正式建模。”
正式建模就是要为机器人量身定做一套符合外形数据的“壳子”,这次是真实的。因为以往一直失败,所以从没实践过,闻礼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步,也忘了他这边和北美的实验室还有共享数据。
起初做这个项目时,他和另一人合作,各自发挥专长,一人负责功能内核一人负责外型仿生,而每一次建模的过程和结果,都会作为试验数据传输至云端,让共享者分析改进。
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闻礼却说:“杨师兄,我不打算做这个项目了。”
这本来也是他们俩在导师门下时,自发延展出来的项目,而且闻礼是其中的主导者,其余外观方面的研究成果已经全部留在了北美。
“为什么?眼看就要做成了呀?”
“我现在精力无法太过分散,打算让更有实力的机构来接手这个项目,这个项目应该是公益价值大于商业价值的,也需要更多财力支撑,而且在我这里,就算做出来这样一个机器人,试验也不会顺利进行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抱歉,与你合作这么多年,算我的问题吧,等你来国内,我再好好跟你赔不是。”
电话里顿了顿,长叹一息,“哪儿的话,我这边还多亏你,我就是为你感到惋惜,既然你自己想好了,那我也不多说什么,还是和你回国那时一样,你怎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感谢,”闻礼说,“云端数据我会全部删除,你那边的缓存也删了吧,以后没用了。”
“你还真是行动派,说删就删,好,那就这样,我这边也要开会了,回聊。”
闻礼说了声好,便挂断了连线信号。
删除数据时,他又看到了那个唯一成功的建模,如果真要用这副外形来做机器人进行试验,他是应该同它的主人获得许可的,可如果那人知道他打算用他的样子做机器人,会怎么以为呢?
想到最近几次相处,他对他远近不明的态度,闻礼苦笑。
再记起今天在餐厅那番对话,他说的,人的感情可以由浅到深,会带来变化和惊喜,机器人却不会,哪怕朝夕相处,程序情感不会自动减一分更不会突然增一分,除非给出指令。
如同刚刚在虚拟场景里,闻礼看到机器人的一瞬间,即使他和那人长得一模一样,他的心电感应值也只是略起波澜,并没有实质改变,直到后来想起他……
想到逐渐忘了机器人和试验的存在,数值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改变,直至终于突破了他设定的界限。
所以“心电感应”,并不是因为那个有了脸的机器人,而是因为那张脸的真正所有者。
为什么?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闻礼在[是否清空全部建模数据及其备份]的选择里,点击了[是]。
而后他关上电脑,起身走向阳台,外边圆月高悬疏星两点,春末夏初的夜,湖景幽幽徐风阵阵,他对着无人的空间静静站了很久。
“既然你就在这里,我又何必舍真就假呢。”他轻叹,抬手握住一片空气。
这声自语很轻,闻礼或许不会想到,他正念着的那个人,此时此刻的确就在“这里”,在他隔壁的房间。
梦里,文斯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差点就醒了,翻个身,又接着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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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远隔重洋的北美,全球首屈一指的人工智能机构,现在正是如火如荼的工作日上午,杨哲一在整理马上要开会的资料。
办公室的门未经敲响就被推开,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哥,你答应我的事又没做到!”